每到週六晚間,我依舊坐在大樓沙發上消磨時間。不可能有電話來,也沒有要做的事,我常常開啟電視的棒球轉播節目,似看非看地看著。我把橫亙在我與電視之間空漠的空間切為兩半,又進而把被自己切開的空間一分為二。如此反覆無窮,直至最後切成巴掌大小。
10點一到,我便關掉電視,返回房間,倒頭便睡。
月底,敢死隊送我一隻螢火蟲。
螢火蟲裝在速溶咖啡的空瓶裡。裡邊放了些許草葉和水,瓶蓋鑽了幾個細小的氣孔。因為四周天光還亮,看上去不過是個平庸無奇的水邊棲生的小蟲而已。敢死隊卻一口咬定是螢火蟲,還說他對此十分熟悉。而我又沒掌握什麼反駁的理由和證據。也好,就算是螢火蟲吧!螢火蟲一副睡眼惺論的樣子,企圖爬上光溜溜的瓶壁,但每次都滑落下來。
〃在院子裡來著。〃
〃這兒的院子?〃我吃了一驚。
〃喏,附、附近那家賓館為了招待顧客,一到夏天就放螢火蟲吧?就是從那邊錯飛過來的。〃他一邊說一邊往大旅行箱裡塞放衣服、本子等物。
暑假已經過去幾周時間了,滯留宿舍的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我不大樂意回神戶,繼續打工,他因為有實習任務。現在實習已經結束,正準備回家。敢死隊的家在山梨。
〃這個,送給女孩子,她肯定高興得不行。〃他說。
〃謝謝〃
日落天黑,宿舍院裡十分寂靜,竟同廢墟一般,國旗從旗杆降下,食堂視窗亮起燈光。由於學生人數減少,食堂的燈一般只亮一半。左半邊是黑的,只有右半邊亮。但還是微微盪漾著晚飯的味道,是奶油加熱後的氣味兒。
我拿起裝有螢火蟲的速溶咖啡瓶,爬上樓頂天台。天台上空無人影,不知誰忘收的白襯衣搭在晾衣繩上,活像一個什麼空殼似的在晚風中搖來蕩去。我順著天台角上的鐵梯爬上供水塔。圓筒形的供水塔白天吸足了熱量,暖烘烘的。我在狹窄的空間裡弓腰坐下,背靠欄杆。略微殘缺的一輪蒼白的月亮浮現在眼前,右側可以望見新宿的夜景,左側則是池袋的燈光。汽車頭燈連成閃閃的光河,沿著大街往來川流不息。各色音響交匯成的柔弱的聲波,宛如雲層一般輕籠著街市的上空。
螢火蟲在瓶底微微發光,它的光過於微弱,顏色過於淺淡了。我最後一次見到螢火蟲是很早以前。但在我的記憶中,螢火蟲該是在夏日夜幕中拖曳著鮮明璀璨得多的流光。於是我一向以為螢火蟲發出的必然是那種燦爛的、燃燒般的光芒。
或許,螢火蟲已經衰弱得奄奄一息。我提著瓶口輕輕晃了幾晃,螢火蟲把身子撲在瓶壁上,有氣無力地撲稜一下。但它的光依然那麼若隱若現。
我開始回想,最後一次看見螢火蟲是什麼時候呢?在什麼地方呢?那情景我是想起來了,但場所和時間卻無從記起。沉沉暗夜的水流聲傳來了,青磚砌就的舊式水門也出現了。那是一座要一上一下搖動手柄來啟閉的水門,河並不大,水流不旺,岸邊水草幾乎覆蓋了整個河面。四周一團漆黑,熄掉電筒,連腳下都不易看清。水門內的積水潭上方,交織著多達數百隻的螢火蟲。螢火宛似正在燃燒中的火星一樣輝映著水面。
我合上眼簾,許久地沉浸在記憶的暗影裡。風聲比平時更為真切地傳人耳畔。儘管風並不大,卻在從我身旁吹過時留下了鮮明得不可思議的軌跡,當睜開眼睛的時候,夏夜已有些深了。
我開啟瓶蓋,拈出螢火蟲,放在大約向外側探出3厘米的給水塔邊緣上。螢火蟲彷彿還沒認清自己的處境,一搖一晃地繞著螺栓轉了一週,停在疤痕一樣凸起的漆皮上。接著向右爬了一會,確認再也走不通之後,又拐回左邊。繼之花了不少時間爬上螺栓頂,僵僵地蹲在那裡,此後便木然不動,像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