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哭著走出三叔的門口的,她沒敢把這事對大大說,也囑咐不讓傳領說,只說三叔家也沒小米了。那一次大大到底沒吃上小米,就閉了眼。
這一口氣算是憋在傳領心裡了,還有一口氣是日本人給的。
二十七年(民國)五月十二號那天,他跟著下崖村的舅舅到日照縣的南湖集去販蝦皮兒,大他一歲的表姐想到集上買衣裳,也跟著去了。那時他心裡就對兩個嫚(女孩)有好感,一個是和他同歲的福子的妹妹劉秀菊,再一個就是這個表姐。有一次劉秀菊給在外邊玩的福子送煮熟的地瓜吃,也偷偷塞給了許傳領一個,悄悄說:&ldo;背地裡吃,甭叫別人看見。&rdo;
許傳領悄悄溜到一棵大樹後邊,把還溫熱的地瓜吃了。回想著秀菊的神態,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就象在家偷偷喝了一口糖水似的。
表姐對他也很好,只要去她家,有什麼好吃的比方說一塊鍋貼了,一個梨疙瘩了,都給他留著。這天他們趕到南湖集,沒想到剛擺下攤兒不久,就聽見頭頂上有什麼在響,嗚嗚的,震得耳朵嗡嗡響。抬頭一看,有五隻鳥一樣的東西在飛,有知道的人喊:&ldo;飛機,飛機。&rdo;
集上好多人都抬起頭來看景,因為他們很多都是第一次看見這玩藝兒,尋思怎麼這樣的鐵疙瘩還能在天上飛?真是怪了。個個掂著腳,脖子抻得老長。
不多會兒,那五架飛機抖了抖翅膀,發著刺耳的叫聲,突然滑沖了下來。接著,從它們肚子底下滴溜溜地下出了好幾串蛋。
下邊的人還不知是怎麼事兒呢,就是一陣山崩地裂的狂嘯,就是一片煙山火海。地皮被掀起來了,天倒過來了,人、房屋、商攤兒,地面上的一切都迸向了空中。
他眼前一片灰黑,剎那間什麼事兒也不知道了。待醒過神來,整個大集已是一片屍山血湖了。斷臂殘腿,肝腸心肺,飛得到處都是,有的掛在樹枝上,有的貼在斷牆上,有的就血糊燎爛地垛在自己的腳底下。一股腥腥的、焦糊的、嗆人的氣味,濃得像泥湯,堵住他的鼻、嘴,噎得喘不過氣來,噎得一個勁兒想嘔。
這是個什麼地方?是不是人家說的十八層地獄?他想叫喊,想快跑開,可恐怖像一根繩子,把他身子捆住了,一步也挪不了。
這一場慘絕人環的&ldo;5&iddot;12&rdo;大轟炸,死了637人,傷者過千。好在他傷得不厲害,只叫蹦起的土坷垃砸著了腦袋,一會兒就不疼了。他舅舅的胳膊叫彈片削去了一塊肉,可表姐呢?待他們醒過神來,只哭喊著找到了半截繡花鞋,別什麼也沒見到。
這以後的一陣兒,他老是做惡夢,愣不怔怔地醒過來,驚出一身汗。他常琢磨這日本人:你說怎麼還有這麼狠、這麼不講理的呢?你在天上,俺在地下,都是些莊戶老百姓,隔老遠呢,也沒惹你,你怎麼能那麼禍害人?成百上千條命,就是對一群螞蟻下手也得思量一番啊!就是因為俺們老實,沒有你們那樣殺人的鐵疙瘩?
林林總總地經了這些事兒,他才覺得,這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多不平的事兒,什麼時候能有一把利盛達家兵那樣的槍,跨上馬,當一條好漢,他孃的殺盡日本鬼子和天下不平事才好呢!雖然這時候利盛達那樣的大戶人家為躲戰亂都已經搬走了,見不到槍了,可他還是想。有時在夢裡就喊:&ldo;槍!槍!&rdo;牙也咬得咯咯響。
所以董家莆半真半假地叫他當八路時,他立馬就應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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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董家莆對許傳領說了他們窩在墳地裡的想法,囑咐他,要是看見了鬼子,就數數兒,看看到底有多少。於是他們幾個爬在一個墳後邊,直瞅著東邊的路。
別說,也沒白費功夫,太陽大偏西的時候,路上終於出現了一隊人馬,前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