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那一幕仔細端詳,試著檢視回過頭來的弟弟是否充滿了對自己的憎惡、遭到背叛的怨恨、以及對命運的哀嘆,最後卻一無所獲。空洞的雙眼只看得到驚訝的神色,就像屍鬼一樣毫無實感。在這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弟弟眼中充滿殺意近似發狂的自己。
——為什麼?
他詢問弟弟眼中的人影,卻得不到任何回答。人影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像在嘶聲大喊,然而這個聲音並不存在於記憶中。事實上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正在叫喊,或許他只是張大了嘴巴,將手中的兇器用力揮下罷了。
(對於每個人來說,世界上都沒有絕對的真實。)
人是愚昧的。
所以才會被幽禁在黑暗的混沌之中。
6
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暗,陽臺上面沒什麼好看的。篤志獨自蹲在這個用來晾衣服的陽臺,吐著菸圈的他將菸灰彈入從酒店裡面順手帶出來的空罐。
不知從何時開始,篤志總是在入夜之後躲在陽臺上面,將手中的菸灰彈入啤酒罐裡面,這似乎已經成為篤志的抽菸習慣了。二十幾歲的他其實犯不著跟以前一樣躲在暗處抽菸,不過祖母浪江對煙味有著說不出來的厭惡,迫使他還是維持多年來的習性。
一想到連抽菸的自由都沒有,篤志頓時覺得不是滋味。他不喜歡看祖母的臉色,偏偏浪江是個很嘮叨的人,總是不厭其煩的提醒篤志抽菸的害處,到最後甚至會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責怪篤志不該為了抽菸犧牲自己的健康。不過最讓篤志無法接受的,還是祖母叫父親出門的做法。祖母會當著父親的面職責自己,說什麼翅膀硬了就想飛、完全不把她這個當祖母的放在眼裡,演變到最後,篤志總是躲不過父親的一頓毒打。
(死老太婆。)
篤志的生活沒什麼樂趣可言。打從出生以來,篤志的人生就一直在走下坡,知道現在依然如此。這陣子村子裡的喪禮特別多,認識的人接二連三的死去,或是突然遷居他處,甚至連送貨的人都換了好幾個。篤志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父親卻不這麼認為。父親是個不喜歡變動的人,習慣將所有的事情加以規劃,一旦哪個人或是哪件事觸犯了他的規則、甚至是脫離了心中的常軌,就會讓他變得特別易怒。通常在這個時候,父親總是會將心中的怨氣出在篤志身上。
篤志並不在乎村子裡發生了什麼事,這種態度觸犯了父親的禁忌,才會把篤志當成出氣筒。更慘的是如果松村在這個時候犯錯,父親還會把這筆帳算在篤志的頭上,這時母親就會開始向父親抱怨篤志的不是,連祖母也趕來湊一腳,弟弟和妹妹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站在一旁隔岸觀火。父親看看篤志的弟妹,再看看這個不成材的大兒子,更是止不住心中的怒火。所以對篤志而言,全家人都是對他落井下石的兇手。
(我就算藥死,也要先宰了他們再說。)
如果身邊少了父親、母親、祖母以及弟妹,不知道會變得多麼愉快。到時篤志就會把店裡面所有的錢帶在身上,離開這個村子、離開這個鬼地方。每次一想起這個夢鄉,篤志就不由得快樂了起來,同時又對只能想象的自己感到十分無奈。每當試著在內心描繪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就會看見另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希望。……乾脆橫下心來,親手做個了斷算了。
莫名的快感充斥腦海,實現夢想的渴望以及不可能實現的自覺在內心交錯,一股邪惡的慾念從心底浮現。或許篤志只是很享受這種幾乎讓自己四分五裂的奇妙感覺罷了。
情緒高昂的篤志不經意的打量眼前的夜景。陽臺下方就是店面旁邊的小路,小路的另一端是酒店的倉庫,最裡面則設有直接通往二樓的階梯。夜景沒什麼好看的。以前偶爾會有迷路的野貓跑進去,不過篤志已經好一陣子沒見到野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