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扭捏的機會。易先生的第一次很暴力,很野蠻。王佳芝像小雞一樣被鷹隼一下子抓了過去,易先生在看似野蠻的性行為中顯示出雄性的力。王佳芝被征服了,被雄性的力征服了。在純粹的性的摩擦裡,王佳芝冰涼的手腳暖和過來,冰涼的心也暖和過來。當她站在日式娛樂場所那裡給易先生唱“小妹妹似線郎似針,穿在一起不離分”時,一個飛躍已經完成了:他們兩個人,在家國都淪亡的時候,在“家鄉啊,北望”的時代,身體的交叉讓他們彼此感到溫暖,感到“患難之交恩愛深”。*改變了王佳芝,使她對終於表達了愛情的鄺裕民說:“太晚了,你太晚了。”易先生的“蛇”,他的雄性象徵,不僅進入了她的身體,也進入了她的心。
非涉風月 何關色戒(3)
透過易先生的性與力,王佳芝感到了自己是個女人;透過那閃閃發光的鑽戒,王佳芝感到自己是一個被男人呵護的女人。她為了這個感覺,把易先生放走了,自己也搭上了命。
這是一個為了性,不要命的女人。張愛玲曾經深愛胡蘭成,胡蘭成曾經傷害張愛玲。張愛玲對於落水的“漢奸”胡蘭成,有多麼深的愛和恨?不敢說,但是在《*》裡,王佳芝身上有那麼多張愛玲的影子,而易先生身上又無法不令人聯想到胡蘭成。《*》會讓張愛玲塗塗寫寫三十年,最後寫出來,又是一個藏的比露的多得多的東西,太多的欲言又止,太多的語焉不詳,太複雜的情感,太曖昧的態度。《*》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寫鄭蘋如和丁默邨的故事,實際上,那幽微暗色的心理世界,那愛與恨、“獵人與獵物”、“虎與倀”的關係,那“終極的佔有”,寫的哪裡是鄭蘋如和丁默邨呢?李安說,他讓梁朝偉揣摩易先生角色時,是讓他把丁默邨、李士群、胡蘭成、戴笠四個人的特質糅合在一起的。我們看電影易先生簽字處決王佳芝,寫的是“默成”,是兩個男人的合成,丁默邨胡蘭成各取一字。但這裡面透露出的丁默邨,自然會讓人想到鄭蘋如,我覺得這對死去的鄭蘋如構成了無聲又最深最大的傷害。
鄭蘋如的故事
談論鄭蘋如,不是一個輕鬆的話題。如果筆下稍一輕薄,不知埋骨何處的鄭蘋如女士,靈魂就會感到侮辱,那筆者的文字就會如汙水髒汙了烈士。也許郊外的野草是有幸的,在暮色到來時,為烈士掩蓋了淒涼,但天色轉暗後誰人不起感慨?曾有的美麗與執著,以父親之邦來對抗母親之邦的那種奇異的舉止,都被歲月覆蓋了嗎?有意無意的幫忙或幫閒者圍繞女士的話題,使人感到中國之大,無聊在蠶食著正義,庸俗和無恥在泛濫。
記得袁枚在《隨園詩話》裡載:“本朝開國時,江陰城最後降。有女子為兵卒所得,紿之曰:‘吾渴甚!幸取飲,可乎?’兵憐而許之。遂赴江死。時城中積屍滿岸,穢不可聞。女子齧指血題詩云:‘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瀕死之婦人尚有此種言語,豈苟且殘喘之徒比儕焉。”
早年在鄉間讀此事,一直為女子的這種勇毅所讚歎,而驗之鄭蘋如女士,和當下對她的種種坊間的炒作,我們還是三緘其口,閉上那髒乎乎的嘴巴。別以某些人的取捨為取捨,不要讓輕薄壓倒是非曲直。用你的手撫摸你的胸口,對得起自己的良知和民族與道德的底線嗎?
我私下裡一直認為《史記》是散文不可逾越的高度與標尺。“無韻之離騷”,司馬遷與屈原並峙而立,一詩一文,而《史記。刺客列傳》是這高度之上的花朵,是壓卷,嫣然高潔,深情而有力度,她昭示了人類一種異樣的美。
“鄭蘋如刺丁”那一幕往事,彈指七十年了,戛然終歇了丁默邨性命的槍彈,也消失了六十年。許多年間,坊間關於這個故事的種種演繹,卻史不絕書,更有高陽張愛玲的妙筆小說,也有李安的華彩電影,渲染搬演當時種種情景,情景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