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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看膩了,他偏要在此時旌表一位曾經在類似的暴動中,收留過受傷宦官的孀婦,這舉動便已說明一切態度。更何況,這孀婦的繼子,還是東林黨人,這是再好也沒有的事——與其跟這幫永遠不知滿足的大臣們生氣,不如借這個舉動讓這幫東林黨人們看看,什麼才是天子的胸懷。即使是天子,滿心裡想的也無非是這些人間事。

但是川少爺腦袋裡一片空白,他機械地深深叩首,滿懷屈辱地說:“謝主隆恩。”

在遙遠的家鄉,自然無人得知川少爺的屈辱。他們沉浸在一片狂歡之中。令秧跪在地上,聽完了聖上御賜的所有讚美之詞。滿滿一個廳堂的人一起深深地叩首,知縣大人含著笑說道:“好好準備準備吧,建造牌坊的石材過幾日便能運到,你們府上也須得出些人手來幫忙建造。”

令秧只覺得,寂靜就像柳絮一樣,突然飛過來,塞住了她的耳朵。闔府上下的歡呼雀躍聲她也不是聽不見,只是被這寂靜隔絕在了十分遙遠的地方。她嘴角輕輕地揚起來一點,卻又覺得身體裡好生空洞,有陣風颳了進來。一轉臉,她看到了眼裡噙著淚的小如:“夫人總算是熬出來了。”小如的聲音分外尖細,聽起來更像是某種小鳥。她用力地抱了小如一下,小如措手不及,那一瞬間還在她懷中掙扎了一下,她耳語道:“下一件事,便是把你託付到一個好婆家。”

小如一定是因為太開心了,所以她已然忘記了,今天清晨她是那樣憂心忡忡地提醒令秧:令秧的月事已經晚了快要十天。也許小如並不是忘記了這個憂慮,只是從天而降的喜訊讓小如天真地確信了:不會發生任何糟糕的事情。令秧掠過了小如,掠過了迴廊上的那群聒噪的僕婦婆子,掠過了沿途沒完沒了的笑臉,她平靜地緩步前行,跨過了一道門檻,再跨過了一道,終於,她驚覺自己已經站在屬於老夫人的那個天井裡。她拾級而上,樓梯的響動聽起來像黃昏時林子裡盤旋的烏鴉。“老夫人看看是誰來請安了?”門婆子頭一個發現了令秧,老夫人不為所動,她端正地坐在那裡,像嬰兒一般,認真且無辜地凝視面前一道屏風。一回頭,看見令秧盈盈然地向她行禮,開心地一笑,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著屏風道:“你看這繡工,是蘇州運來的呢。”

令秧也微笑著對周圍那幾個婆子道:“你們都去前頭領賞錢吧,今兒個家裡有喜事,蕙姨娘說了所有人都有賞,去晚了可就被人家搶光了。”一句話幾個婆子登時笑逐顏開,爭先道:“罪過罪過,都沒給夫人賀喜,反倒是夫人先過來了,哪兒有這個道理。”只有門婆子在眾人都出去之後,詢問地看著令秧,令秧往門外抬了一下下巴,笑道:“你也去吧,我同老夫人說幾句話,不妨事的。”門婆子便也不再多言,謙恭地退出去,剛要掩上房門的那一瞬間,卻聽得令秧急急地說:“慢著,我還有一句話。”

她隨著門婆子跨過了門檻,迴廊上寂靜無人,闔宅的狂歡裡,這條迴廊上寂靜得不像真的。她靜靜地一笑:“這麼多年,我未曾好好地謝過你的救命之恩。”

“什麼救命之恩,夫人又在說糊塗話了,我怎麼不記得。”門婆子爽利地笑了,胸有成竹地垂著雙手。

令秧卻不理會她,徑直問道:“當日在祠堂裡,你為何要救我?”

“這個……”門婆子抬起眼睛,“我死了丈夫那年,也是十六歲,跟當日的夫人一般大。”跟著她毋庸置疑地揮了揮手,像是把令秧的疑問無聲地截斷在了半空中:“我現在的當家的,是我二十歲那年改嫁的。我不過是替夫人不值,我們這些命如草芥的人,嫁個三次五次其實都不打緊,可是夫人入了這大宅子,沒了老爺,便連活著也不能夠……夫人可千萬別當成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老太婆不過是一時心軟打抱不平。十五年過來了,夫人覺得這硬搶來的十五年,可有滋味?”

令秧含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