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句是:“要問南灣湖有什麼?除了泥巴,還是泥巴。”後面便講泥巴可以種莊稼、蓋房、築路、使人身心健康等等,而女媧用來造人的原料也是泥巴。他們略去了後面的內容,單挑出頭兩句在工地上朗誦,發洩對單調環境的不滿。還有一首的前四句是:“我建議,乾脆把地平線取消,讓大地變得更加寬廣。年輕人明亮的眼睛啊,要一眼看到共產主義遠方!”往往在收工的歸途上,他們便齊聲喊出第一句:“我建議,乾脆把地平線取消!”以此表達離開這塊土地飛向外面世界的渴望。其實,我自己何嘗不是在借這些看似激昂的詩句曲折地表達同樣的心情。
當然,激昂也不是裝出來的,常常是真心想要激昂,以求與時代合拍,也把身處的境遇理想化。然而,事實上內心充滿迷惘,激昂的高調就常常透出一種病態。有一些詩,直接就是用激昂的高調錶達內心的絕望,我自己很明白其性質,是不會讓連隊裡的人看到的。例如《暴風雨》——
穿不透的暴風雨——
雨如海傾,風如山倒!
花布小傘留給太太們吧,
衣服溼透的人
怕什麼雨淋水澆?
龍頭柺杖留給教授們吧,
滿身泥巴的人
幹嗎要擔心摔交?
我原是一陣風、一滴雨,
暴風雨正是我的故巢。
嘴角抹一絲鮮紅的笑,
去迎接更猛烈的風暴……
還有一首《大戰前夕》,我刻意渲染一種動盪不安的氣氛:“夜空閃爍著電光,爆炸的雲滿天遊蕩。電光下的世界,像一堆篝火在搖晃。”然後便寫如何盼望戰爭快快到來,但求捐軀在疆場。那時正大肆宣傳中蘇戰爭乃至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我就借題抒發心中無法解決的苦悶。其實,我對自己在苦悶中故作振奮的狀態是清楚的,在偷偷寫的古體詩中有直截的表白:“心事微茫夜夜思,判殺愁字不須題。九天攬月興風雨,四海揚波落長堤。掏此寸腸慷慨意,滾它一身洞庭泥。有時懷戀難煎焙,強賦新詩吹志奇。”“南風無憚亂推門,夜半枕衾厭雨聲。社稷從來貶儒朽,生靈幾度許英魂。但期北伐徵沙帝,猶可提攜獻此身。慣借豪言強寫志,我詩往往意難伸。”
我的苦悶,是因為看不到前途。不過,置身於大自然之中,也常常有忘卻一切憂愁的時候。湖區的景色是美麗的。站在大堤上,一邊是浩淼無際的湖水,一邊是伸向天邊的田野,真感到天地遼闊。有的湖面荷葉叢生,漁船平穩地駛過,不時地從荷葉叢裡飛出一群水鳥。清晨,太陽滴著露水,像第一枝花苞吐暈,顫悠悠、顫悠悠地伸出了天邊的叢林。黃昏,耕牛歸來了,襯托著晚霞的背景,宛如一幅美麗的剪影。冬天,冰下游魚雪中鳥。最撩人的是春天,湖水漲了,帆影多了,池塘綠了,一到夜間,世界沉浸在無邊無際的蛙聲中,這樣遼闊稠密的蛙聲只在湖區有,後來我再也沒有聽到過。這些鏡頭都攝進了我的詩中。有一首詩寫春天,開頭的句子是:“春天到了,一支紅木槳,一葉綠扁舟。”結尾的句子是:“春天到了,一輪紅太陽,一顆綠地球。”在那個時代,紅太陽的唯一所指是偉大領袖,我彷彿偏要復活它的豐富的能指。在《晨歌》中,我還用紅太陽表達對愛情的憧憬——
噓,晨風,噓,樹葉
噓,田野裡窸窣的綠紗裙
瞧潮溼的地平線上
太陽——一顆愛情的心
就我一個人在這裡嗎
太陽真紅、真嫩、真清新
就我一個人在這裡嗎
唱一支清晨的歌給誰聽……
三、與郭沫若通訊
農場是一個封閉的世界,八百里洞庭把我們與外界隔絕,通訊幾乎是與外界聯絡的唯一途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