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兩聲。
我姥爺戴上他的老花鏡,開啟他的小箱子,拿出了一個鋼筆一樣的小紙筒旋開,露出了一把閃閃的銀針。我爸對我姥爺說,爸,你指導,我來扎。
我姥爺一邊在酒精爐上煮針消毒,一邊說這種病倒不是大病,你扎也行。我爸馬上就把袖子挽起來,我嚇得又是一陣哼哼。
銀針煮好後,我爸正要動手,這時有人敲門,我想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躲過這一回了。我姥爺叫二癢去開門,二癢回來領進一個人來,那人一進門,見我們一家的陣勢,吃了一驚。我姥爺跟他說明情況,那人說,我正好也學一手,孫院長平時也沒機會教我們。
來人是我姥爺他們醫院的醫生,我姥爺說,那好吧。你跟厚言一起學學吧。
我真的絕望了。我光光身子又多了一名看客。
我爸把銀針拿起來,我姥爺講解說,尿床,又叫遺尿,是指三週歲以上的兒童反覆出現不隨意排尿,大多數是在睡著的時候發生,醒了以後發覺,就晚了。中醫認為,本症多因腎陽不足,或病後脾肺兩虛,氣虛失攝所致。
我姥爺一邊說一邊在我身上比劃,我爸和那個醫生不停地點頭,不停地研究。我的眼淚流出來了,不是因為怕,而是羞恥難當。那年我十一歲了。
我爸開始給我扎針。我姥爺用手在我身上點一個地方,我爸就在那個地方扎一針。我姥爺說,腎俞。我爸就紮下,說,腎俞。
我姥爺說,膀胱俞。我爸就紮下,說膀胱俞。我姥爺說,關元、氣海、太溪、中極、三陰交。
我姥爺說,撲針,留針。
我爸就紮下,一根根把針紮在所有的位置上。我被按著抬不起頭,看不見我爸是怎樣把針紮下去的,但我能感覺到。說實在的,扎針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痛,只是有點痛有點麻,有點重,像皮肉裡進了一股風。但我的心裡很痛。
我想我爸,我姥爺,還有那個人,一定對針看得很清楚,一定對針所扎的地方很清楚,一定對針扎的地方的周圍也看得很清楚。
針扎完了,但為了不讓我動,我媽、我姥娘我爸還在按著我不放。就連二癢也上來按住了我的一條腿。銀針在我的身上留了一會兒,我姥爺說要半小時。在這間隔裡,我姥爺和我爸又探討扎針的學問。我姥爺很好地表現了一回。
連續半個月,我在扎針的恐懼中度過的。隔一天扎一次,也就是說,隔一天我就被按倒扒光一回。我原來以為,衣服被別人扒下和自己脫下沒什麼不同,但透過扎針,我體會到了兩種方式的不同,很大的不同。
不知是我自己爭氣,還是我姥爺和我爸的醫術高明,慢慢的,我的夢少了,尿床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大概過了半年時間,我就不再尿床了。
口琴
我姑真是命苦。
這話是我媽和我姥娘閒聊時說的。
我姑做姑娘的時候長得很漂亮,但是嫁的姓牛的卻是個跛子。我姑之所以心甘情願地嫁給姓牛的跛子,因為姓牛的在縣麻紡廠上班,有城鎮戶口,吃商品糧的。1976年年初,我姑和姓牛定下八月十五結婚,但是等到了時候,正好與悼念毛主席逝世發生衝突,公社不許辦喜事,我姑不能結婚。那時候,我姑和姓牛的好得不得了,等不及了,一氣之下自己跑到姓牛的家去了,沒有婚禮也沒領證,就和姓牛的住在一起了。
如果只有這些,我姑也不能算命苦。真正算得上命苦的是,我姑和姓牛的結婚以後,一直沒有生孩子。我媽和我姥娘所說的我姑的命苦就是指這個事。我姥娘和我媽經常在一起探討,我姑和姓牛的沒有孩子到底怪誰。有時候,我媽說怪我姑,我姥娘反對,我姥娘認為怪姓牛的。她們舉出各自的理由。有時候,我媽又說,是怪姓牛的,我姥娘馬上又反對,說是怪我姑,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