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恐怖。
……那個藍色天幕籠罩的山林的夜晚,星空宛如萬雙生冷的鬼眼。爹因背了太重的藥材而睡了,要他們兄弟三個給火裡添柴驅獸。大哥白大年老唸叨著豬油鍋盔,吮著黑黑的手指也呼呼睡了,弟弟端陽也歪在草棵中睡去,就剩下白中秋還睜著兩隻眼睛,拼命往火堆裡添柴。那個深夜啊,那個通往宜昌的少年的深夜,樹冠在頭頂岔七岔八地編織成一張網,柴禾發出燃燒的噼剝聲,夜梟和鬼瞪哥(貓頭鷹)不時發出驚叫,就像被大人喝斥後忍泣的哭童。遠處傳來淒涼的麂子呼喚,娃娃雞一陣一陣地慟哭,狼或者扒狗子在仰天悲嗥。他心中的懼怕是那麼深廣,只盼著天快點亮。終於,天邊出現了一線曙色,可以看到爹活動胳膊和腮幫子了,一隻晨雀跳出巖縫吱嘰了一聲,嘩嘩轟響的響水河又現出它流水的姿態,白中秋才把繃緊的神經和肌肉放鬆……
今天,響水河依然流淌著。白中秋走在這條曾走過的山路上,心裡傷心難受。爹老啦,哥白大年摳瞎我兒子的雙眼坐牢啦,弟端陽也燒成了一個“樹蔸”。爹老糊塗了,我也老啦,可身邊連個知熱知冷的女人也沒有,生活艱難,在土裡刨食就像刨金子一樣難。我心有不甘啊,心有不甘!
這又是一個藍色的森林的夜晚,白中秋已沒有了恐懼,攏著火坐著,思前想後,不禁鼻頭髮酸。淚就撲簌撲簌地流下來了。咱山裡人像個啥哩?咱這個家,像個啥哩?還有啥指望哩?那不就破罐子破摔了麼?不能像爹這麼吃了一輩子苦終老,變成老糊塗啊!
遠處的獵人峰像一個傳說站在夜幕之中,在煙雲迷茫的最高處。白中秋摸著臉上被老熊抓過的傷痕——已經結痂了,口裡念著窯師傅教給他的雪山咒語:
奉請雪山玉龍王,
急急打馬降壇場。
一更之時雪下地,
二更之時下大霜,
三更之時雪子下,
四更雪上又加霜,
五更金雞來報曉,
山中樹木響叮噹,
龍來龍現爪,
虎來虎退皮,
山中百鳥退毛衣……
唸了這個咒等於給自己驅了睡魔壯了膽。心想現在可不要等下雪下霜,我要弄個活口祭了再說。
三
白中秋走到古夫,一個深山裡矗立起來的童話般的城市出現在他眼前。那裡的每一棟樓都是新的,馬路寬闊,車水馬龍。過去這是個小公社,現在咋就……一打聽,才知興山縣城從高陽搬至了這裡。因為修了三峽大壩要將高陽鎮淹掉。白中秋坐在昭君廣場上,看著綠的草、紅的花、美的人和蜃景般的大廈,恍若夢中,也感到自己在山裡大門不出真是白活了,外面是花花世界喲。有戴著大蓋帽的人在前面出現,白中秋想到自己揹簍裡還有個死猴子,不敢多呆,就去了街上一些餐館。哪想十分順當,不敢開口的他一開口,就被一個老闆相中了,提起來嗅了嗅,還沒發臭,也沒理會那死猴腫得像南瓜的腦袋,就給了白中秋一百塊錢要他快走。
第五章 雪山咒語(5)
白中秋死死捏著那一百塊錢心想只要這錢是真的我就划得來。走到沒人處,掏出錢來照太陽,撣,摸,揉,搓,摳,全面檢查了。又到了一個賣煙的商店買了包兩塊五的紅金龍煙,店主找了他九十七塊五,這才檢驗了錢是真的,又喜滋滋地吃了一碗牛肉麵,叼著煙美美地想:只要幹事腿勤,還是能掙錢的。
吃飽喝足的白中秋在這個三峽庫區的新縣城遊弋,想到哪兒偷個人。死囚?撕票的“葉子”?這年頭只怕不好偷奶娃子(嬰兒)?都讓人看護著。小娃兒?弄得不好讓人抓住打一頓咱也是受不住的,還得投進監獄,跟哥一樣吃牢飯。他就把目標投準了那些叫花子、收破爛的呆傻兒。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