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體的現世生命的完結,恰是另一個更美妙的生命的開始,所以自己的死好像不是自己的死。在智慧理性化的生命感覺中,自己身體的死感則被智慧理性的現世明智抹平了。伊壁鳩魯是這樣說的: 你要習慣於相信死亡是一件和我們毫不相干的事,因為一切善惡吉凶都在感覺中,而死亡不過是感覺的喪失。因為這個緣故,正確地認識到死亡與我們無干,便使我們對於人生有死這件事愉快起來,這種認識並不是給人生增加上無盡的時間,而是把我們從對於不死的渴望中解放了出來。一個人如果正確地瞭解到終止生存並沒有什麼可怕,對於他而言,活著也就沒有什麼可怕的。……所以一切惡中最可怕的——死亡——對於我們是無足輕重的,因為當我們存在時,死亡對於我們還沒有來,而當死亡時,我們已經不在了。(《伊壁鳩魯致美諾寇的信》) 現代之後的人拒絕了智慧理性化的和宗法習俗的超個體靈魂,不讓它們騙走自己的身體,不讓它們管束身體的死感和性感,對死的驚懼感覺就隨著個體靈魂的歸來而身體化了。這當然是就近代啟蒙的倫理感覺的一般情形而言。凡是在個體靈魂還沒有回到個體身上的地方,死感都還不是那麼身體化地敏感。比如,人民民主的倫理國家用民族國家的道德理想來代替從前宗法習俗的宏偉設想或超然想象,個人的死感仍然還沒有身體化地敏感起來,還沒有變成覺醒了的個人身體感覺的尖銳穿透力。當超然世界的宏偉設想或超然想象被理性化的世界設想和實證性的生命規劃勾銷以後,個體自己身體的死就不再由另一個世界的宏偉設想或超然想象來負擔,而是由自己的身體單獨來負擔,一個人就不再可能明智地無視自己死後的虛無,個體身體的死就成了個體靈魂的在世重負。這樣一來,認識自己的死,就成了現代倫理學的一大要務,它決定了一個人與自己的個體熱情的關係和自己身體的在世與他人的關係。 基斯洛夫斯基本來和昆德拉麵臨相同的困難:如何進入另一個人的身體、另一個不同性別的人的身體,去獲得其身體的在體之感。解決了這一難題,就有可能解決一個人怎麼可能體會到自己的已死這一難題。透過主觀鏡頭的眼睛——克拉科夫的薇娥麗卡與巴黎的薇娥麗卡的眼睛的視界連結,薇娥麗卡的靈魂親眼目睹自己賴以棲身的身體之死。就這樣,基斯洛夫斯基潛入了薇娥麗卡的身體,去觸控她對自己已死的身體感覺,解決了二十世紀諸多大思想家一直沒有能解答的難題:怎麼體知自己的死。  
薇娥麗卡性感的憂鬱
在現代人的生命感覺中,個人自身的死感回到了自己身上,不再借居在身體之外的觀念或智慧中。就在身體化的死感透過靈魂身體化回到個體人身上時,性感一同回到了個體人身上。當個人的身體在世是由超然世界的宏偉設想或宇宙性的智慧理性來負擔的時候,個人的性感與死感一樣不身體化地敏感。個人人身離開了超然世界的宏偉設想或宇宙性的智慧理性,個體靈魂才隨個體人身的生成而生成,並開始面對自己賴以棲身的身體的愛慾。從前,不僅個體自己身體的死,而且自己身體的愛慾也是由宗教的來世承諾或理性的宇宙秩序(利維坦式的靈魂)來負擔的,一旦人擺脫了利維坦式的靈魂,拒絕了形形色色的、不屬於自己身體的超個體靈魂,個體靈魂的直觀就使身體的性感身體化了。身體自身沒有直觀自身的感覺的眼睛,身體的影子才是這樣的眼睛。 個體靈魂直觀到自己身體的死作何感受? 薇娥麗卡(克拉科夫的)身體之死牽動了自己的(巴黎的)個體靈魂的感覺,好像有一個人——這個人與自己身心相連——從自己的生命中離開了這感覺令薇娥麗卡正在Zuo愛的身體突然感到一陣子刀片般割人的傷心。 薇娥麗卡的個體靈魂想哭。 薇娥麗卡的男友覺得莫名其妙,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薇娥麗卡剛才不是還沉浸在性感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