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2部分

漸悟出了一些道理。現在有人主張,寫散文可以隨意之所之,願寫則寫,不願寫則停,率性而行,有如天馬行空,實在是瀟灑之至。這樣的文章,確實有的。但是,讀了後怎樣呢?不但不如天馬行空,而且像駑馬負重,令人讀了吃力,毫無情趣可言。

古代大家寫文章,都不掉以輕心,而是簡練揣摩、慘淡經營、句斟字酌、瞻前顧後,然後成篇,成為一件完美的藝術品。這一點道理,只要你不粗心大意,稍稍留心,就能夠悟得。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通篇用“也”字句,不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嗎?

元劉壎的《隱居通議》卷十八講道:古人作文,俱有間架,有樞紐,有脈絡,有眼目。這實在是見道之言。這些間架、樞紐、脈絡、眼目是從哪裡來的呢?回答只有一個:從慘淡經營中來。

對古人寫文章,我還悟得了一點道理:古代散文大家的文章中都有節奏,有韻律。節奏和韻律,本來都是詩歌的特點;但是,在優秀的散文中也都可以找到,似乎是不可缺少的。節奏主要表現在間架上。好比譜樂譜,有一個主旋律,其他旋律則圍繞著這個主旋律而展開,最後的結果是:渾然一體,天衣無縫。讀好散文,真如聽好音樂,它的節奏和韻律長久縈繞停留在你的腦海中。

最後,我還悟得一點道理:古人寫散文最重韻味。提到“味”,或曰“口味”,或曰“味道”,是舌頭嚐出來的。中國古代鍾嶸《詩品》中有“滋味”一詞,與“韻味”有點近似,而不完全一樣。印度古代文論中有rasa(梵文)一詞,原意也是“口味”,在文論中變為“情感”(Sentiment)。這都是從舌頭品嚐出來的“美”轉移到文藝理論上,是很值得研究的現象。這裡暫且不提。我們現在常有人說:“這篇文章很有味道。”也出於同一個原因。這“味道”或者“韻味”是從哪裡來的呢?細讀中國古代優秀散文,甚至讀英國的優秀散文,通篇靈氣洋溢,清新俊逸,絕不幹癟,這就叫做“韻味”。一篇中又往往有警句出現,這就是劉壎所謂的“眼目”。比如駱賓王《為徐敬業討武曌檄》中的“一杯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兩句話,連武則天本人讀到後都大受震動,認為駱賓王是一個人才。王勃《滕王閣序》中有兩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也使主人大為激賞。這就好像是詩詞中的煉字煉句。王國維說:有此一字而境界全出。我現在把王國維關於詞的“境界說”移用到散文上來,想大家不會認為唐突吧。 。。

作文(2)

縱觀中國幾千年寫文章的歷史,在先秦時代,散文和賦都已產生。到了漢代,二者仍然同時存在而且同時發展。散文大家有司馬遷等,賦的大家有司馬相如等等。到了六朝時代,文章又有了新發展,產生駢四儷六的駢體文,講求音韻,著重詞彩,一篇文章,珠光寶氣,璀璨輝煌。這種文體發展到了極端,就走向形式主義。韓愈“文起八代之衰”,指的就是他用散文,明白易懂的散文,糾正了駢體文的形式主義。從那以後,韓愈等所謂“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就儼然成為文章正宗。但是,我們不要忘記,韓愈等八大家,以及其他一些家,也寫賦,也寫類似駢文的文章。韓愈的《進學解》,歐陽修的《秋聲賦》,蘇軾的《前後赤壁賦》等等,都是例證。

這些歷史陳跡,回顧一下,也是有好處的。但是,我要解決的是現實問題。

我要解決什麼樣的現實問題呢?就是我認為現在寫文章應當怎樣寫的問題。

就我管見所及,我認為,現在中國散文壇上,名家頗多,風格各異。但是,統而觀之,大體上只有兩派:一派平易近人,不求雕飾;一派則是務求雕飾,有時流於做作。我自己是傾向第一派的。我追求的目標是:真情流露,淳樸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