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面容蒼白的少年。單看身形, 跟世上很多十五六歲的男生一樣,有著竄個頭時特有的單薄感,卻並不瘦弱。
他穿著乾淨的白色短褂, 棕色的揹帶褲, 長短正合適, 腳上鞋襪俱全,非常齊整。本該是一副清清爽爽、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但他塌著肩膀、脊背微弓, 站在那裡時整個人都往內扣, 莫名有一股沉沉的暮氣。
而他面無表情看著人時,雙眼微耷, 眉心卻有一道皺痕。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油鹽不進又沉悶無趣的氣質。
總覺得他在某處看著你, 卻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麼。
他真的一點也不像一個少年人。
“居然在鏡子裡!”親眼看到自己的影子變成這樣, 夏樵嚇得連退兩步,“我以後還怎麼照鏡子?”
他記得謝問說過,籠主可能會在任何有人的地方。於是他翻遍了各種可以藏人的空間,卻偏偏忘了鏡子。
是啊, 鏡子裡也是有人的。判官可以藉著鏡子入籠, 籠主自然也能借著鏡子反窺他們。
他跟周煦縮成一團, 惶恐地說:“嚇死我了, 太意外了。”
聞時卻皺著眉,冷淡地說:“意外在哪?做事全靠躲的懦夫,也就只能噹噹影子。”
這話似乎戳到了鏡中人的痛腳。
就聽“呼”地一陣風聲, 掃過眾人的眼睛。聞時在風裡闔了一下眼再睜開,那個少年已經直直站在他面前了。
“你說誰?”少年問道。
他的臉很詭異,說話的時候聲音和嘴唇對不上, 像是披了一層皮。而他的嗓音像含了一層沙,又粗又啞。
同是變聲期, 在他的對比下,周煦說話都變得悅耳動聽了。
聞時不看他,像是對方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說無故害人的牲畜,你是麼?”他此時心情不怎麼樣,說話更是霜風劍雨,帶著冰渣。
少年死死盯著他,黑眼珠縮成極小的一點,卻說不出一句話。說不是,那就成了懦夫,說是,又成了牲畜。
這個問題讓他難堪又生氣,於是他拉下了臉……
是真的拉,整個臉皮都往下坍塌式的拉。驚得孫思奇他們尖叫起來。而這個少年似乎很享受這種嚇唬人、或者說掌控人的感覺,終於開口說:“這是我的地方。”
他又穿好了臉上的皮,用一種沉悶又固執的語氣強調道:“我叫你們待著你們才能繼續待著。我讓你們走,你們就得立刻走。這是我的地方。”
“你在你自己的地盤上,躲在鏡子裡?”夏樵很認真地在驚訝,但這話說出來極其像嘲諷。
少年猛地扭頭看向他,嚇得周煦一把捂住了夏樵的嘴,小聲道:“你特麼別說話!”
結果夏樵閉嘴了,他哥卻沒有。
“連自己是誰都不敢說。”聞時的語氣譏諷極了,“你的地方。”
少年的表情裡有種詭異的麻木感,彷彿對這些刺激無動於衷。但他畢竟年紀還小,如果真的這麼淡定,也就做不出那些事情了。
“這就是我的地方。”他粗啞的嗓音又強調了一遍,但語氣急了點。
“這是沈家。”聞時又說,“你姓沈麼?”
“我不姓沈,沈家沒了。”少年終於不耐煩,打斷了他的話,“沈家已經沒了,一把火,呼地一下燒完了!要我說多少遍?這是我的地方!”
最後一句話出口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暴躁起來,跟之前的沉悶模樣截然相反。像是往看似平靜的油鍋裡潑了一盆水,驟然就成了另一番模樣。
“我的。”
這兩個字不再從少年口中吐出來,而是響徹在整棟樓。
剎那間,這個虛浮的身影終於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