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的咸陽城中逃走,又派來刺客欲奪他的性命,燕王喜怎麼敢做這種事!
“他逃走了,沒有關係。”多年以前,燕國的太子從天羅地網中縱身而出,沿著荒涼曲折的小道逃回薊都。年輕的秦王政得知此事後,在自己座位上遽然發洩了一通怒火,高大的君王轉過身來,衣袂展開漆黑的陰影,他收斂情緒,朝報信人全無所謂地冷笑,那個時候他過於堅信自己,聲嗓中帶有狂熱的痴迷:“他還會回來的,還會回到咸陽來的,我在那裡建好了為亡國之君準備的宮殿。”
那畢竟是從他的囚牢中飛出去的翠鳥啊,他用謊言親手將它結系。鮮青色的、美麗而鮮潤的衣袖,他曾將他囚禁在視線失去作用的燈火中,囚禁在茜色的帷幔裡,他曾用烏頭白馬生角的虛妄承諾編成細密的牢籠,以一個國家強盛的武力和衰微的天下局勢為骨。他是王,大國之王,能夠留下自己想要的,得到自己希望的,不管那是什麼。
他以為燕丹也不例外,然而燕丹就反過來,拼命地向他宣告自身獨立的存在,他的柔順都是表象,他的溫和都是虛偽,蛇的毒牙藏在冰冷的血肉裡,等待著不知情的人為鮮豔的鱗片所蠱惑而伸手觸控。
那把薊都來的匕首,鑲嵌珠玉的鞘燕丹一定握過,它有精緻得令人驚歎的兵刃,難以想象,刺入人心臟的那一瞬間,會綻放出怎樣驚人的美。純黑色的劍鋒,質地沉重,刃邊極薄,銳利而富有冷意,因淬過毒,顯出密密麻麻的綠色斑點,交織成產生幻象的曼陀羅紋路,似乎是專門為了葬送一個君王而鑄造——然而,自始至終,它到底未能刺進秦王的心臟。
荊軻失敗了,他辜負了太子的期望,縱使將自己呈上祭臺,也還是沒能完成光榮的大業,一整個燕國太沉重,他一撒手,將它摔在了地上。
秦王政震怒,以此為藉口,調集王翦的軍隊,趁著北方前一年開始的嚴重的饑荒,大舉北伐。
燕太子丹聞知這個訊息的時候,正穿著群青色的深衣,跪坐於裝陳華麗的堂上,獨自用膳。少見的,他身邊沒有勸酒陪食的人,午後的宮殿非常安靜,昏昏欲睡的日光垂在上翹的屋簷之外。鹿角型的青銅燭臺,枝椏錯雜,高大地陳列在室內的兩邊,每一盞都用銀線鑲嵌出珍禽的紋路,有暖煦的過堂風吹進沉鬱的室內,燭光如暮春的花朵,隨風顫抖飄搖,太子端正規矩的身形,浸潤在搖擺不定的淺金色光線內。
檀木几上,由遠及近,按照禮儀規格依次擺放了菜餚,離太子最近的是一道魚,烤熟了,調味得非常好的魚,盛在赤紅連弧紋的漆木盤中。魚的表皮酥脆泛著焦黃,灑滿香氣誘人的調料,銀白的肉,鮮嫩鬆軟,質地如絲,用烏木著輕輕扒開,熱氣騰騰,皮肉之下,是排列整齊的一根根半透明的魚骨。燕丹挾了一筷子魚肉,出神地遞進口中,細細咀嚼,入味很好,這樣美味又平常的魚,他想到,孕育橘黃色魚子的柔軟的腹中曾藏過殺人的匕首,何其妙不可言。
使臣急促地在堂下報著噩耗,直說得口乾舌燥,燕丹在堂上一動不動地聽,他的手僵硬地舉著箸,保持那個姿勢很久,似乎能聽到痠麻的骨節咯吱輕響,過了半晌,他都沒有抬起頭來,使臣還以為,太子正在無動於衷地尋找魚腹裡的魚子。
燕丹艱難地蠕動一下舌頭,忽地覺得自己剛剛好像不小心吃到了魚的苦膽,麻木的口腔現在才察覺,滿嘴腥苦的味道,由舌根到齒端,要命地瀰漫開來。使臣退去了,口裡的苦越來越厲害,他開始頭暈目眩,一陣陣地犯惡心,燕丹扔下烏木箸,伏在案邊,苦澀從胃中一陣陣地向喉嚨裡湧,他脊背顫抖,痛苦地乾嘔起來。
燕國太子輸了,輸得慘烈。從這一刻,燕丹終於意識到,他一直以來都生活在那個絕望的牢籠裡,生活在對秦國的恐怖中。過去,他懷揣瘋狂的天真,把它們當做難得的寶藏,以為自己有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