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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一日終能永遠逃出秦王政的控制,逃出秦國威勢的陰影,他能拯救燕國,能報仇雪恨,和過去一樣,同阿政坐在平等的位置,坐在一張席子上,面對同樣向地平線墜落的夕陽。高高在上,冷酷而殘忍的帝王,一國太子擁有的尊嚴,他將用劇毒的利刃教給他。

可是他輸了,他的賭注伴著淋漓的鮮血,在咸陽的王宮裡灑落了一地。幾年前的那個夜晚,翠鳥從他窄小的籠中展翅飛出,撲騰進了更大的籠子。這個天下都將是秦王政的。

北方的饑荒,如今尚未有好轉的跡象,反倒是流言和童謠,帶著聳人聽聞的預言意味,在飢腸轆轆的民眾之間不著痕跡地流傳開來。春光已然逝去了,鏤花精緻的瑣窗外,鋪陳花磚的庭院中,長壽堅韌的、耐寒的杜梨,不知於此存在了多少年。燕丹自記事起就記得這棵樹,記得這種花,潔白的、密密層層的花朵,在葉子下面,很小,原本沒有什麼存在,但偏偏攢在一起,開得滿樹都是,花蕊是鮮豔的丹色,這時節已開始頹敗,接下來,燕太子就要看著它凋謝。

繁茂且盛密的甘棠啊,請不要將修剪毀損的刀斧加諸於它,召伯歇息於此蔭涼之下。可是,《甘棠》所歌詠的國度,所敬請人們愛護的蔭涼,終將淹沒在秦人點起的硝煙中,那株長壽的杜梨,最後的安眠之所,乃是王朝末期結滿蛛網的廢墟。

秦軍北上,黑色的軍隊勢如破竹,不到一年王翦就率軍攻破了薊都,下一年春日,這個地方開放的杜梨,燕國太子終究是沒能看到。

逃亡吧,逃亡吧,揚起馬鞭,裹起珠玉,失去了堂皇宮殿的貴族,縱使國都淪陷於鐵蹄,縱使杜梨凋落於泥沼,也還要抱著苟延殘喘的驕傲,逃到秦國的虎狼之師還未來得及踏到的地方。鮮青色的翠鳥急匆匆地在籠中撲跌著,細小的羽毛揚起又飄落,它瞪圓了小小的眼睛,覆滿鮮青色絨毛的胸脯急促地鼓動,它遽然竄起又跌落,發出淒厲的叫聲,頭破血流。

燕國的君王和大臣們率領餘下的精兵向嚴寒的遼東而去。遼東之雪未化,蒼翠的松柏,拼命地由雪白的寰宇之中露出一點陳舊的綠意,針尖般的枝葉遙指向蒼茫的遠方。天地蕭殺,幽咽的泉水自凍結的冰川下流過,呼嘯的朔風捲起雪沫,四匹馬拉的馬車陷在厚且鬆軟的積雪中,越陷越深,動彈不得。

燕丹策馬在掃除了積雪的路上狂奔,薊都的蓼藍染成的袍袖,隨遼東的風向後捲去,馬打著響鼻噴出熱氣,一路揚起冰凍的泥漿,濺上錦繡的馬鞍。在有生之年,太子從未想過會如此狼狽——差不多該到了末路了,從得知荊軻失敗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明白,秦王政不會放過他,不會放過燕國,不會放過這個奄奄一息的天下,這白雪凍結之地,他疾馳而過的地方,很快就將化為戰場:李信的軍隊要來了。

溫暖的爐火將竹簡照耀出一點柔和的紅色,亡國的貴族給驚惶萬狀的燕王捎來了救命的書信,書法還殘留有昔年邯鄲那種灑脫又靡麗的風格,由平原千里、煙沙莽莽的代國送至。自趙滅亡以後,代就常同燕聯合採取軍事行動,近百年來,它們終於把對方都搞得遍體鱗傷,直到再也沒有互相爭鬥的力氣,就停下來在可怕的風雪中依偎著,祈求苟存。

這封信寫得非常巧妙,封緘的印泥也具備異國的精美,代王趙嘉在信中陰晦地暗示燕王喜,字裡行間透出微妙且清醒的殘忍之意:想讓社稷有幸得到血食,恐怕需要殺掉他的兒子,畢竟是燕丹安排的行刺引來了秦軍,他們需要一捧雪來熄滅秦王的怒火。

燕丹得知了書信的內容,不覺得惱怒,也沒感到恐懼,甚至,連他自己也認為趙嘉沒說錯。太子勒馬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