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一陣久違的悲傷之意猛然蘇生,讓她突然站立不穩,只能輕輕扶住破屋的牆壁,捂住嘴唇強忍淚意。
“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最後一句,竟似痛苦過後的超然,隱藏著一絲似有還無的輕嘆,彷彿一份本出於無心的安慰,讓她心中略略平靜了些,向前走上幾步,不多時,便看到瑟瑟寒風之中坐於一座新墳之前的人。
曹植靜靜坐於楊修墳前,手中不多見的執了一把箜篌。此時,他只是輕輕彈著手中的弦,發出一陣“錚錚”的聲音,冷風之中,猶如哭泣。
“箜篌引……”洛水下意識的說出聲來:“這首詩,應該叫箜篌引。”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靜坐的人聽見。
曹植猛然轉過頭來,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洛水見無法隱瞞,便只能緩緩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楊修墳前,細細一看,那碑上題字竟是曹植的手筆。
再看看其餘的墳碑,她有些意外的從中找到一座為曹衝而立的碑。
“此曲既為箜篌所奏,取名箜篌引再合適不過……”輕嘆一聲,洛水只是默默拿出手中的物什,輕輕放於楊修墓前。
那是一束開放正豔的紅梅,恍若凝固般盛放於楊修墳前,花瓣上帶了點點晶瑩,似有幽香淺淺,循風而來。
“箜篌引……”曹植將這個名字重複幾遍,唇角忽的閃出一絲類似於微笑的神色,那笑中摻了太多的無奈與傷感,陡然看去,心中更添沉重。
“這個名字,真好聽!”
言罷,他卻只是默默垂下眼簾,右手微微握緊,似是在竭力剋制著什麼。
如果歷史沒有錯,這一次……怕是她最後一次看到他。
洛水微微抬起眼來,與曹植目光相交。
歲月無情的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他的眼角,也悄然出現了第一絲細紋,而她,卻似被歲月遺忘,仿若那默默綻開於花園角落的素梅,孤芳自賞,悄然承受風雨摧殘。
只一眼,便知曾經的一切尚未改變,那份執念,經由這十數年的磨礪,歷久逾堅。
天色,早已接近遲暮。虛弱不堪的身子早已經不住冷風的吹刮,四肢更是隱隱的痛。她知曉,再站下去,自己的身子便再無力氣,只能離去。
轉頭之時,她竭力剋制著自己,不要回頭。
*** ***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六日清晨。
洛水靜立於桌前,下筆如飛,少頃,便有一幅水墨風景洋灑鋪陳。
一個下人腳步匆匆的入得園中,剛一見到她,便自顧自的急切說道:“甄夫人,魏王病篤,請您入府一見!”
洛水抬起頭來,卻頗有些意外的看見了臉色不甚好看的曹丕。
“好,我跟你去便是了。”她只是默默將曹丕打量一番,卻並未多說什麼,只是靜靜放下畫筆,隨那傳信的下人悄然離去。
她沒有看到,在她離開屋子的時候,曹丕緩步走到書案前,將她剛剛畫好的山水畫作悄然捲起,收入袖中。
洛水隨了那下人的腳步,不多時,便入了曹操府邸。
曹操果真是病危了,有出氣沒進氣。她卻只能默默地聽了脈,為他封上穴位減輕痛楚,卻無法挽救他的性命。
一邊的卞夫人早已哭成了淚人,曹丕和曹彰各自攜妻子站於一邊,默然不語,曹植隻身前來,見她入內,卻只是神色複雜地抬眼一觀,旋即移開眼去,幾個小些的孩子更是抱在一起嚎啕大哭,更不要說曹操納取的十數房姬妾。
接近半日的時間,曹操一直都處於半昏半醒之間,神智不甚清醒,一雙眼再不復先前的銳利,剩下的,卻只有無邊無盡的迷茫之色。
洛水不敢離去,便只能默默守候於曹操病榻一側,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