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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點,可惜,二十二磅重,還是賣了幾件傢俱買的呢。她可惜的是火雞,倒不是傢俱;但我們一點沒吃著那烤枯了的地方。

她愛說話,也會說話,一開口滔滔不絕;押房子,賣傢俱等等,都會告訴你。但是隻高高興興地告訴你,至少也平平淡淡地告訴你,決不垂頭喪氣,決不唉聲嘆氣。她說話是個趣味,我們聽話也是個趣味(在她的話裡,她死了的丈夫和兒子都是活的,她的一些住客也是活的);所以後來雖然聽了四個多月,倒並不覺得厭倦。有一回早餐時候,她說有一首詩,忘記是誰的,可以作她的墓銘,詩云:

這兒一個可憐的女人,

她在世永沒有住過嘴。

上帝說她會復活,

我們希望她永不會。

其實我們倒是希望她會的。

道地的賢妻良母,她是;這裡可以看見中國那老味兒。她原是個闊小姐,從小送到比利時受教育,學法文,學鋼琴。鋼琴大約還熟,法文可生疏了。她說街上如有法國人向她問話,她想起答話的時候,那人怕已經拐了彎兒了。結婚時得著她姑母一大筆遺產;靠著這筆遺產,她支援了這個家庭二十多年。歇卜士先生在劍橋大學畢業,一心想作詩人,成天住在雲裡霧裡。他二十年只在家裡待著,偶然教幾個學生。他的詩送到劍橋的刊物上去,原稿卻寄回了,附著一封客氣的信。他又自己花錢印了一小本詩集,封面上註明,希望出版家採納印行,但是並沒有什麼迴響。太太常勸先生刪詩行,譬如說,四行中可以刪去三行罷;但是他不肯割愛,於是乎只好敝帚自珍了。

歇卜士先生卻會說好幾國話。大戰後太太帶了先生小姐,還有一個朋友去逛義大利;住旅館僱船等等,全交給詩人的先生辦,因為他會說義大利話。幸而沒出錯幾。臨上火車,到了站臺上,他卻不見了。眼見車就要開了,太太這一急非同小可,又不會說給別人,只好教小姐去張看,卻不許她遠走。好容易先生鑽出來了,從從容容的,原來他上〃更衣室〃來著。

太太最傷心她的兒子。他也是大學生,長的一表人才。大戰時去從軍;訓練的時候偶然回家,非常愛惜那莊嚴的制服,從不教它有一個折兒。大戰快完的時候,卻來了惡訊息,他盡了他的職務了。太太最傷心的是這個時候的這種訊息,她在舉世慶祝休戰聲中,迷迷糊糊過了好些日子。後來逛義大利,便是解悶兒去的。她那時甚至於該領的卹金,無心也不忍去領——等到限期已過,即使要領,可也不成了。

小姐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就為這個女孩子活著。早晨一塊兒拾掇拾掇屋子,吃完了早飯,一塊兒上街散步,回來便坐在飯廳裡,說說話,看看通俗小說,就過了一天。晚上睡在一屋裡。一星期也同出去看一兩回電影。小姐大約有二十四五了,高個兒,總在五英尺十寸左右;蟹殼臉,露牙齒,臉上倒是和和氣氣的。愛笑,說話也天真得像個十二三歲小姑娘。先生死後,他的學生愛利斯(Ellis)很愛歇卜士太太,幾次想和她結婚,她不肯。愛利斯是個傳記家,有點小名氣。那回詩人德拉梅在倫敦大學院講文學的創造,曾經提到他的書。他很高興,在歇卜士太太晚餐桌上特意說起這個。但是太太說他的書乾燥無味,他送來,她們只翻了三五頁就擱在一邊兒了。她說最恨貓怕狗,連書上印的狗都怕,愛利斯卻養著一大堆。她女兒最愛電影,愛利斯卻瞧不起電影。她的不嫁,怎麼窮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