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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當然,還有功勳。功勳也銘刻在墓碑上,讓家人感到榮耀。可是多數死者並沒有得到功勳。功勳需要用別人的生命來換取。挽救戰友的生命,或者奪去敵人的生命。而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換來的僅僅是烈士稱號。

林惠沒有立功,莫莉並不介意。她覺得林惠也不會介意。

林惠的墓在嶺坡最上一層,一個僻靜的角落。

每層墓碑間種著一排松柏,還很低矮,未修剪過的枝椏參差不齊。

林惠的相片鑲嵌在墓碑上。軍裝短辮的半身照,半側著身子,腦袋有些傾斜。在莫莉的印象中,她照相總是喜歡擺這個姿勢,這個表情。在家裡床頭,與那些明星們貼在一起的相片,張張如此。笑容依舊,青春依舊,只是已經有些褪色。

相片裡的林惠直視著前方,直視著站在墓碑前的人。但莫莉總覺得,她的眼光會穿透自己的身體,一直看到遙遠的地平線。

莫莉每次來都要跟林惠說一會兒話。

和以前一樣,都是她說,林惠聽。她告訴林惠外面發生的事。多數是生活中的瑣事,糧油副食品通通取消憑票供應,蝙蝠衫喇叭褲奇裝異服流行一時,交誼舞解禁街頭巷尾到處都是露天舞場,等等那些。

她只是擔心林惠會有些寂寞。

有時候,她說累了,休息一下,聽到旁邊的松柏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就覺得是林惠在點頭微笑。此刻,她倒是很想聽聽林惠說話。隨便說什麼都行。

她從來沒有在林惠墓前哭過。回想起來,從母親死後她就沒有哭過。得知林惠的死訊,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了幾個轉,又強壓下去。

流淚是懦弱的表現,她一向那麼認為。

她從不提到父親,因為她與父親沒有和解。

還有一件事也避擴音到,就是中國與越南開始和解。

1979年,因為越南入侵柬埔寨,中國與越南之間爆發邊界戰爭,奪去了許多年輕的生命,其中包括林惠。

1979年之後,中國與越南又在老山、扣林山、者陰山、法卡山等邊界高地激戰。那段時間,歌曲《血染的風采》風靡一時,由立功官兵組成的英雄事蹟報告團在全國巡迴講演,也曾經到過莫莉工作的師範大學,所到之處掀起的狂熱,比後來的超級歌星演唱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1988年之後,邊界戰火漸漸熄滅,到1991年徹底停火。與開戰的原因一樣,柬埔寨實現了和談,多方組成聯合政府。中越兩國也沒有必要再打下去。輿論風向也變了。報刊採訪一位當年名噪一時的戰鬥英雄,那個已經殘廢的人說當年打仗是為了和平,現在終於實現和平,他很高興。化干戈為玉帛,相逢一笑泯恩仇。英雄的境界遠非一般百姓所能企及。不要說林惠不會相信,就是莫莉也覺得諤然。太快了,好像剛轉身就被人突然狠狠踢了一腳屁股。所以不說也罷。

但這一次,她必須提到父親,因為父親已經去世。

父親的遺體已經火化,骨灰盒也安放在公墓的靈堂,與母親為鄰。

一個小小的盒子就是一個人一生的歸宿。按照唯物主義者的思維,人死後精神就會泯滅。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莫莉一直以唯物主義者自居,但在來時路上,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不知父親、母親與林惠會不會在陰間相遇?如果三人又能在一起,那麼,孤獨的豈非僅是她一人?

林惠的墓碑上斜靠著三束茉莉花。

剛擺放上去的,潔白的花瓣與碧綠的枝葉被雨霧潤溼。

莫莉也帶來一束茉莉花,還捧在手中。她感到詫異,回頭望去,山腳下三把雨傘正匆匆離去。清明節過後,陵園裡幾乎沒有人走動,那三把雨傘很顯眼。

三個中年女人,看到莫莉追上來,有些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