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方靜玄。”方靜玄冷冷道。
“方靜玄?哪個方靜玄——哦,失敬失敬,原來是替今上擬詔的方靜玄方大人!”那個人立馬換了一副嘴臉,有些噁心的巴結道。“嘖嘖,我潘某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方大人勿怪,勿怪!哈哈!”
說完他帶著幾個小弟揚長而去,方靜玄心底冷笑,若不是此刻文人式微,這些小人又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他轉過頭,看見書生跌坐在地上,從袖子中露出的手臂傷痕累累、青白交錯。書生慢慢拾起地上的書,看了他一眼。方靜玄想要說什麼,卻從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看到了不加掩飾的不屑。
“以後不勞方大人相救!”他冷冷道,背起書箱,“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這個折節變身之輩,羞與汝為列!”
“若陛下非要殺人,請先殺了臣。”方靜玄閉了閉眼睛,慢慢道,他的聲音似乎有些蕭索,又似乎只是錯覺,“臣聞昔日齊太宗欲殺百里季,大夫嵇攸之諫言,若是令天子鑄下大錯,方才是臣子的不忠。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陛下所為有失,臣自然應當進諫。若是陛下殺了進諫之人,會使國無諫士,何況祖宗有“不殺言官”之律,故而湯御史決不可殺!”
陳夏陽垂著的眼角微微聳拉了一下,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
北宮棣怒火中燒道:“大膽!真以為朕不敢殺你?來人——把那廷杖搬上殿來!”
“陛下不可!請三思!”陳夏陽嚇了一跳,連忙跪出來道。
“請陛下收回成命!”又是一個人出列跪下道,卻是一箇中年人,正是北宮棣的近臣,翰林博士楊子榮。
廷杖制度是大晉首創的一個制度,極端野蠻。晉太祖性格乖張,在一次被大臣們惹怒至極時,便將廠衛喚進文華殿,景洪年間赫赫有名的四案三禍之一—— “寅秋之禍”就此釀成。那一日無數臣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杖責。這肉體上的折磨尚在其次,文臣公卿原有的那絲血性卻被生生抹去,造成了極為不好的影響。
陳夏陽身為北宮棣的謀臣,自然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禍事再度重演,立刻起身站到殿中,為方靜玄苦苦求情。
第六章 苦心無人睹
那日午後,方靜玄踉蹌退步到街角,那個十七八歲的書生早已在人群中不見了蹤影,但那句話卻好似利刃,剜著他的心——你這個折節變身之輩,羞與汝為列!——那個少年清亮的淺褐色的眼睛裡,方靜玄卻好似依稀見著了的焦亞元的冷笑,楊忠的冷漠,一張張臉都輕視著他,譏嘲萬分得痛斥:折身事燕,恥與同行。朝事中眾人的疏遠,其餘人的幸災樂禍,同門的絕交之意的鮮明……他都知道,他早已料到,然而……他更知道天底下千千萬萬的讀書人,他們需要一個人為他們站出來,哪怕這個人將承受莫大的折辱與艱難,他方靜玄認了,這是他方靜玄的罪……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畢竟,活著總比死了要艱難。
他看著眼前流流轉轉的人流,竟覺得自己的百般心思都這樣可笑,這樣孤獨。
“方大人,”一個老婦的聲音傳來,站在街角的方靜玄茫然回顧,只見一個穿著黑色的衣袍的老太太受人攙扶著,向自己走來。老人花白的頭髮上戴著一圈銀飾。方靜玄識得她,來者乃是秦家老太太,正是原來五品京兆尹秦德楷之母,受朝廷位封為宜人。出乎意料得,秦宜人恭恭敬敬得給方靜玄行了一禮,真誠無比道:“多謝方大人今日救下綿琪,先前所言乃是綿琪年幼無知,是我秦家教導無方,還請方大人勿怪!”
方靜玄臉色露出苦笑,他不敢怠慢還了禮,喃喃道:“不,秦公子他說的對。”
“非也,”秦宜人急急忙忙道,“若非方大人仁德,感化了那殺——今上,這京師又豈會像如今這般太平。方大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