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倒顯得——”媽媽把話嚥住了,對我警告的說:“憶湄!你又弄了一地的燒餅渣!”
關於羅教授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以後媽媽再也沒有提起過他。我呢?在幾分鐘之後就把他拋到九霄雲外了。一直到三個月以前,媽媽已證明患上了子宮癌,我們母女都已很清楚的明白,死亡的陰影正籠罩著,隨時可以降臨。媽媽有一天讓我去寄一封信,信封上收信人的名字是羅毅,地址是臺北羅斯福路×段×巷×號。我寄了信回來,媽媽才和我談起羅毅。“他是一位學者,和我們是世交,假如我有什麼不幸,他是我唯一想得出來,能夠照顧你的人!”
正像媽媽說的,我是個不大肯面對現實的“孩子”,或者由於我是媽媽的獨生女兒,未免從小有點兒嬌寵,養成了任何事情都不能承擔的習慣。因此,雖然我很清楚的明白,媽媽患上了絕症,遲早要拋開我而去,但我拒絕去想它,拒絕去談它,也拒絕去承認它。每當媽媽提起她身後的事,我就跺著腳嚷:“沒有那一天,永遠沒有那一天!”
然後跑開,找一個沒有人的角落裡去悄悄的哭。
可是,而今,“那一天”終於到我眼前了。我行囊中有媽媽臨終前三天所寫的一封信,囑咐我面交給羅教授。信是媽媽親手封好的,我不知道里面寫些什麼,我猜想,無非是託孤的意思。媽媽一生好強,從不肯向人低頭或請求什麼,沒料到她走到生命的盡頭,卻必須向一個多年未謀面的朋友,請求收容她那“長不大”的女兒!
“長不大”的女兒!媽媽常常問我:
“憶湄!什麼時候你可以長大?什麼時候你能懂事,不再是個毛毛躁躁的小女孩?”
小女孩!我但願永不長大!永遠縮在媽媽的懷裡,任何事情,有媽媽幫我作主,我只要吃飯、睡覺、唸書、和歡笑!可是,媽媽去了!在失去歡笑的這一段日子裡,我覺得我已經“長大”了!最起碼,我已被迫去面臨那許許多多無可奈何的“現實”!車窗外面,黑夜已在不知不覺中來到,曠野中,偶爾有點點的燈火在閃爍。車輪輾過了原野、城市、村莊,把我帶向一個未可知的命運。車子誤了點,抵達臺北時已將近十一點了。下了火車,提著我的箱子,走出了火車站,站在車站門口,四面張望。臺北!十二年來,我跟著媽媽住在高雄,一直沒有到過這全省最繁榮的都市。抬起頭來,霓虹燈在夜色中閃耀,旅行社、小吃店,林立在對街。臺北!我久已希望來到的地方!望著成排的三輪車、計程汽車,和街頭仍然熙攘的人群,我有種慌亂和惶恐的感覺。頭一次,我發現這世界竟如此之大,不再是隻有六席大的小屋!那麼複雜的道路,那麼多的建築,也不再是我和母親共同生活的那樣小小的天地。
一輛三輪車滑到我面前。
“要車嗎?小姐?”我有些猶豫,終於說:“羅斯福路三段。”“十塊!”十塊!我不知道是貴還是便宜,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羅斯福跨在何方?跨上了車子,我才有些後悔,深夜十一點鐘,貿貿然的跑去投奔別人,不是太晚了嗎?或者他們已經睡了,把別人從睡夢中拖起來,多麼不禮貌!媽媽總說我做事從不經過思考,看樣子我仍然沒有成熟。可是,現在,車子已經在黑夜的街道上滑行,初夏的晚風帶著微微的涼意撲面而來,我似乎無暇再做別的計劃了!
車子在巷子中足足兜了二十分鐘的圈子,最後到達了目的地,下了車,我發現自己停在一條佔地頗廣的圍牆前面,嵌在那圍牆正中的,是兩扇豪華而堂皇的紅漆大門。看了看門牌號碼,一切都沒有錯誤,我付了車錢,望著三輪車隱沒在巷子的盡頭,才又怯怯的對那圍牆和大門作了一番巡禮,大門邊不及三尺的地方,一盞街燈正明亮的照耀著,我的影子瘦瘦長長的投在門前的地下,看來那樣孤獨、寂寞,和渺小!
我手腕上是媽媽的舊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