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徐二先生走近一步,指著長班道:
“我在這裡住了三年了,前前後後,總沒有欠過他什麼錢。這兩個月因為手頭緊一
點,差了他們兩個月飯帳,也是有的,他就問我討起錢來。我一千八百,也常常借
過人家的,沒有看見人家這樣對我討過。這混帳東西,簡直瞧我不起。”楊杏園笑
道:“別理他,不值得和他們惹這些閒氣。”徐二先生哪裡肯聽,對長班還是混帳
王八蛋的亂罵。這時,旁邊廂房裡走出一個人來,喊道:“徐老二!你這就不對了。
他們當長班的,有多少錢和住會館的先生墊伙食。他問你要錢,也是正理。就算他
要錯了,你罵他一頓,也就算了,你盡鬧什麼?”楊杏園回頭看時,只見一個老頭
子,禿著一顆圓頭,一臉的紅麻子,鼻子下,有一把半白的鬍子,身上穿件藍布袍,
外套大襟青緞舊背心,下面穿的厚布襪子,方口布鞋,一望而知是一位來自田間的
老先生。他兩隻大袖口,都卷著半邊,他一隻手摸著鬍子,一隻手拿著兩個核桃,
只在手裡搓,把兩隻眼睛睜的銅鈴也似的,望著徐二先生。徐二先生一看,先有三
分心怯。便道:“胡三老,你老人家有所不知。”胡三老睜著眼睛說道:“什麼?
我有所不知!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哪樣不知?倒要請教!”徐二先生碰了這
一個大釘子,也弄僵了,說話不好,不說話又不好。楊杏園便把胡三老一扯道:
“原來是老先生,一年不見面,越發的發福了,我幾乎不認得。這回幾時到京的?”
說著,帶拉帶扯,把他拉到自己院子裡去了。徐二先生這才過了這個難關,便溜著
走了。會館裡的人,大家好笑,都說:“胡三老一來是皖中的財主,二來是兒子當
議員,三來徐先生的書記是他薦的,不然,徐先生也不能這樣聽話呢。”這裡楊杏
園把胡三老拉到自己屋子裡,請他坐下。他先說道:“楊先生,你瞧徐老二這人,
他不過芝麻點大的小差事,動不動就端官排子,你說可惡不可惡?”楊杏園笑道:
“他這個人,就是這點毛病,其餘都很好。其實呢,這種人就很多,也不是他一個
人。”胡三老道:“楊先生你說我罵的他對不對?”楊杏園知他這老頭子歡喜戴高
帽子,便道:“你老人家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應該說的,這種抱打不平的事,也只
你這位老英雄,可以出來做。”楊杏園誤打誤撞,說出了“老英雄”三個字,誰知
正對胡三老一股子勁。他把腿一拍道:“著!老賢侄。你這句話,就是我的知己。
我常說,在會館裡住的人,只有你一個人乾淨,沒有一點官味,其餘都是狗窟裡鑽
一下,豬圈裡鑽一下,什麼老爺?什麼先生?”楊杏園怕他往下罵,便道:“你老
人家別理他,到會館裡來了,可以到我這裡來坐。我聽見說,你老人家年壯的時候,
南北水陸路走過十五省,多見多聞,很願意在你老人家面前領教領教。”胡三老摸
著胡於哈哈大笑道:“怎麼?老賢侄,你知道我走過十五省嗎?”楊杏園道:“同
鄉誰人不知,我早已聽見說了。”胡三老把手心裡握的兩個核桃,搓的得啦得啦的
直響,一隻手將鬍子摸上幾下,笑道:“提起當年出門的事,那真有得說了。那個
時候,哪有什麼輪船火車,整萬里路,也只好走啦。走路那還不算什麼,旱路上有
旱路上的強盜,水路里有水路里的強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