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過來獄吏是不允許給犯人帶東西的。
我常常在把書遞給他以後想,老子是為什麼要為這個文文弱弱、一點都不懂得脅迫別人的傢伙買這買那還買得這麼自然呢,對面那個殺人犯到底是為什麼那麼乖地討好他甚至冬天還給他扇扇子呢,到底是為什麼他可以把這一片的犯人治得服服帖帖呢?
“謝謝。”松陽從我手中接過書,眉眼間都是溫和的笑意,“真是幫大忙了。”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這種瞬間,我想我是明白了。問題大概就出在他說的“謝謝”上。自從做獄吏以來聽到的最多的就是犯人對我吼的“你去死吧”或者前輩說的“這麼點事都不會做,去死算了”,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對我說“謝謝”,用這樣溫柔的眼神注視我,溫柔到似乎能夠化開所有的堅冰。
說到底,我只是想聽他說一聲“謝謝”罷了。
有了這樣的想法以後,我就再也不能像對待一個犯人一樣去對待他了。我時常給他帶一點外面的東西,除了書以外,還有一些衣物和筆墨,我想他既然是一位老師(聽他的“熟人”說的),肯定會喜歡舞文弄墨之類的東西。我甚至會為他感到煩躁,一看到他不得不棲身在這麼一個又冷又陰暗的地方就覺得難過,因為他的世界一定是廣闊的,而且一定灑滿了陽光。
有的時候我會在他看書的時候跟他聊天,說一點外面的事情,說一點我的事情,但是他從未講過他的經歷,以及為什麼他會身在死刑犯的監牢中。無論我說什麼他總是淡淡地笑著,撐著下巴安靜地聽。於是我想,他的那些學生在跟他講話的時候,他一定也是這樣一副姿勢,沒來由的讓人覺得安心和可靠。
“喂,你講得太久了混蛋,松陽先生一定想看書了。”對面的賀島不耐煩道。
“賀島先生,你天天看著我看書,就不想看看這些是什麼書嗎。”松陽在我發作前輕快地接過話來,“你知道什麼是俳句嗎?”
“……”殺人魔賀島又開始難為情了,我的胃又開始抽搐了。
“‘京都看花天,群集九萬九千。’”松陽輕聲地念著那些聽上去美得不像話的句子, “‘花雲飄渺,鐘聲來自上野,還是淺草?’”
那一瞬間,我覺得整個監獄都像是沒有人了一樣寂靜無聲,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耳邊迴盪著。他念著俳句時的笑容像這些句子一樣美,美得讓人想要哭泣。
“這些俳句是讚美櫻花的。”他微笑著把手中的書合上,然後抬頭看著那扇僅僅透進一點點光亮的小窗,“現在好像已經是三月了,一些早開的櫻花應該已經開得熙熙攘攘了。一定很美吧。真想看啊。”
我轉過頭去,看到對面的賀島把頭靠在欄杆上,默默地流淚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點酒,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哭,而且是放聲大哭。酒友們以為我是喝醉了,想把在監獄裡受的委屈發洩出來,紛紛來安慰我。只有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的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怎麼樣對他們形容自己的感覺,只是覺得心裡很痛苦。非常非常地痛苦。
櫻花開了,一定很美吧。真想看啊。
回到監獄之前,我在附近的樹林折了一根櫻花枝。果然像他說的那樣,早開的櫻花已經熙熙攘攘地擠滿了整段花枝,熱熱鬧鬧地開放著。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我完全沒有辦法停止此時不斷落下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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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那個將軍準備開始執行這些人的死刑了,分地區分批執行的。知道了這件事的前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經常帶一些身份不明、但是穿著獄吏衣服的人進入監獄。這些人在各個地區晃一會兒以後,然後直奔我巡視的走廊,在松陽的牢房前一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