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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澆鑄零件,挖開泥土,埋下銅製的陷具,設好觸發的機括。精妙輕巧,無聲無息的機關,忠誠沉默,沉眠在秦地的黃土之下,仿若豔麗的沉睡的毒蛇。只耐心地等待那麼一個時機,恰到好處,無比完美,破土而出,一鳴驚人,仿若不祥的流星倏忽劃破天際。他需要這樣的機關,陰險、隱秘,陷住那個人的車馬,斬斷那個人的歸途,困住一個未來的王。

官員看起來很能理解他的意思,一疊聲地答應馬上去辦,隨即畢恭畢敬地告辭,他給出承諾時臉上浮現的得意而卑微的光,令人覺得厭惡。

等到安排完此事,秦王政徐徐舒一口氣,站起身來,稍稍活動因久坐而略微麻痺的肢體。旁邊伺候的寺人蜂擁而至,裙袂飄蕩,她們捧上一個個烏漆案盤,以為他有什麼需要。秦王熟視無睹,他攏起繡著赤色花紋的廣袖,走至簷前,向重重宮室之外眺望。他看見柳色與雜花,看見一排排色澤深重的上翹的屋脊,看見為了優秀的射手而生的天邊鴻雁。久違的陽光讓人有點眩暈,眼前一剎那彷彿閃過冷銳的光,秦王忽地想到那些機關,危險的、精準的,將在泥土下閃亮,等候著一無所知的獵物,那通往薊都的道路上的黃土,像是埋藏了他的一個大秘密,一筆叫他驚喜的寶藏。

將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心裡的感覺實在是太妙不可言,他幾乎為這種扭曲的快感而陶醉。尤其是,還有一點小小的掙扎,微弱無力,在手心撲閃,刮擦過面板造成撩人的癢。而他,隨心所欲、不以為意,輕易而憐憫地,就將它摁滅了。

秦王迴轉身去,在幽深廣闊的宮室裡,面對摻了香油製成的高大的蠟燭,忽地低垂頭顱,壓著聲音笑起來。乾澀的、酸腐的、嘲諷的得意的笑,愈演愈烈,越拔越高,在穹窿間迴盪,最終演變成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君王像孩子一樣為自己的惡作劇而得意。

“如果你回得去,就不妨回去吧。”

他惡意地微笑著,喃喃地說。

過於傲慢的秦王所沒有想到的事情是,他那不甚精心構築的牢籠開了一角,並沒有如他所想地、將可憐的獵物困在交錯的條框之中,暴烈的翠鳥藉由這個提防的空洞,振翅遠飛,一去而再不復返。鮮青色的、衣袖的羽翼,在咸陽城外曲折的羊腸小道上撲朔向前,天宇慘白,陰霾濃重,郊外黃土成嶺,亂石嶙峋,那一抹濃豔的鮮青色,自西向北,瑟瑟地逃往它朔風中的故鄉。

——有人來報說,燕太子丹逃回了燕國。

【五】

燕丹從不知道從咸陽到薊都的道路原來這麼漫長、這麼坎坷顛簸、這麼膽戰心驚。

逃亡的經歷太過驚險,以至於日後的時間裡他竟不願多加回憶。他唯一在薊都的宮室中,向年邁的太傅說起過的是:荒草枯敗的郊外,鳥啼喑啞可怕,樹木高大的屍體依舊如生前般林立,風聲從枯樹叢中呼嘯刮過,嗚咽淒厲,老讓他以為是秦國追兵射來的箭矢的破空之聲。他帶著隨臣,緊張地抓住漆有金色幾何紋路的車軾,弓著身子,試圖從風吹過荒草的聲音中分辨出秦軍的馬蹄響,他們頻頻向後回望,從口中撥出的白霧越升越高,因焦急而顫抖的聲嗓不住地催促趕馬的車伕——快些,再快些。

可是再快,也快不過秦人踏碎六國的鐵騎。

在薊都的宮中舉行歡慶太子歸國的盛宴,必不可少的有樂舞、錦緞和珠寶。每個受邀之臣都努力裝作喜氣洋洋的樣子,口不對心地向太子說起祝賀之辭,但是,燕丹坐在席上,手持酒器一一仔細檢視燈火下那些人的臉,他們的表情各不相同,然而潛藏的憂愁、壓抑的惶恐,卻確是千篇一律的,似乎要從面板的褶皺裡流溢位來——太子是從強大的秦國逃回來的,太子得罪了秦國。

燕丹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