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終會有人是例外。”
馮言卿被她的眼神所挾持。他站起身,背對著她,撐住桌面。這時,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開始還掩著唇,最後喘息不過,不得不彎下身伏在桌上。連阿蘅都覺出不對,上前將人扶著,叫他的名字,卻拿不準他究竟犯了什麼病只見他臉色蒼白,又一聲比一聲咳得厲害,心中緊張更甚,手足無措。
屋裡的動靜很快引來了下人,謝斛領著幾個僕婢慌忙進屋,一見如此,立即差人去喚一位替馮言卿看熟了病的老郎中。又令旁人四散,不得擁堵,阿蘅一下被擠到了屋中的一角。
“這幾日天氣穩得很,並未有什麼驟變異常,公子的身體也一直十分平適,怎得會忽然發起病來?”謝斛說著,眼尖地掃到了桌上的酒器,在壓下的酒槽中撥了撥,神色頓時一變,厲聲道:“今夜是誰端的酒?”
阿蘅到這會兒才又被人記起了,目光空洞地被推搡出來,謝斛將酒杯甩到她腳下,喝道:“你是哪個院的?不知道公子肺氣虛弱,金橘這類陰寒之物向來一點也沾不得嗎?帶到施家婆子那處,刑笞二十!”
“謝斛,”馮言卿忽然開口阻斷他,“沒有必要如此。”
謝斛道:“公子,關乎你的身體……”
“正因為是我的身體,”馮言卿平靜而不容拂戾地看著他,“所以我心中自然有數。”
謝斛不說話了,抿著唇,勉強才擠出聲音來:“扶公子到榻上歇著。這個女奴——先將她關到廊屋裡去!”
阿蘅晃晃蕩蕩地站起身,瞳孔裡什麼情緒也沒有。她像是在這段時間裡想通了什麼。僕役來拉扯她,她忽然對他說出一句:
“對不起。”
不知道為什麼,馮言卿一點也不想從她嘴裡聽到這句話。“我說了不要緊。”
“不,我指的是……”阿蘅沉沉地停頓了一會兒,才扯動了一下嘴角,“馮言卿,我當真是從來不曾瞭解過你的。”
馮言卿忽然就明白他想要說什麼了。
這屋子裡滿是人,可有一種沉默獨盤亙在他們二人之間。
阿蘅還是在笑,這回不帶譏諷,不含苦澀,只是淡得幾乎不可察覺的一絲笑。
“在涼州的時候,是我以為我們之間有過的最近的距離,可即便在那時,我也從沒有猜透過你真正的想法;直到今天,我對你依舊一無所知。”她不瞭解他的過去、他的家庭,乃至他的人,毋寧說他的心。就算一個從未侍奉在側的下人,也知道馮公子身有沉痼,獨她在他發病時,卻是一個束手無策、蒼白無力的外人。那一刻,阿蘅從未這樣真切地體悟到,他們之間的聯絡原來這樣薄弱,他們是一直生生站在懸崖兩端的人。
“若說我心中原本還存有怨念的話,此刻也都該清醒了。往後麼,馮公子大可放心,阿蘅再沒有糾纏之理。”她一字一句道,“今晚,你我二人已經將話說得清清楚楚,斷得乾乾淨淨。”
這是她的第一段感情,毫無經驗,所以葬送得這樣冤枉,可又含冤莫白,連屍體都來不及祭奠。
馮言卿眼看著那個叫阿蘅的女子消失在視線之內。
花信已過。情灰已冷。
這時的阿蘅又乖,又安靜。那被低垂的睫毛所覆蓋的眼眸中除了悽悽迷迷的一片晦暗,什麼也沒有,唯獨她的手一直握著,握得緊緊,本就纖瘦,這回連骨節都泛了白。任由家僕推著她往不知名的方向裡去。
經由半截殘破的花牆下時,冷不防被人自身後用力一推,阿蘅一下跌了出去。她坐起了抬頭看去,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張浮胖的、正鼻息如牛的臉。
——賴逢喜。
“嘿,你倒是再躲呀,阿蘅!”賴逢喜咧了嘴上前一步就拽住了她的頭髮向上扯,阿蘅半張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