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埋怨道:“你撐不住怎麼不說一聲?”
尉凌雲僵冷的唇邊想彎出一抹苦笑,卻還是失敗了。
離開冰劍村十三日後,天色終於漸漸放晴。年關將近,洄洛島上遙遙可聞爆竹之聲。然而葉笑天的身份,在這寒冰門用來防範少林寺的前沿陣地上顯得很是尷尬,他們一行人便不曾上島,而是踏著厚厚的冰層,逆黃河而上,徑往洛陽。離開少林寺半年有餘,葉笑天亦很是想念寺中長輩同門,然而眼下之事甚急,他便在洛陽白馬寺掛單,手書一封,讓僧人傳去少林。內中大略寫了這半年來經歷,在寒冰門的遭遇,還有此去長安的目的。
“此去長安,只願查出兇手,縱粉身碎骨,亦誓雪此恨。但恐連累寺中上下,請掌門師叔不必曉喻同門,此間事,唯笑天一身擔矣。”
他擱筆鈴章,想起這件事背後說不清道不明的干係,還有沉痾在身的尉凌雲和年少衝動的安伽,不由苦笑了一下。長安路途漫漫,天知道會有什麼結果。而數年前宮庭府署間的陰謀詭計、兇險博殺,本來都將要忘卻了,此時卻又盡數兜上心頭。
離開洛陽那日,葉笑天再買了乘大車,尉凌雲苦笑著上了車,依舊由安伽駕著往北去,一路熙熙攘攘之客,都趕著在年前回家。冬至這日,他們已抵長安近郊的灞水橋頭,路邊行人身上皆著新衣、攜貨物,頗有盛世年節的景象。
走著走著,忽然有叱喝開道之聲,就見一隊長安縣的牙役們將行人往道兩旁趕去。後面緊跟著是一乘小車,兩個役夫將車上盛的黃土往地上坑窪不平處夯去。安伽初入都市繁華之地,貪看風景,一時沒提防著,險些撞在人身上。他一時氣惱,就要開口罵人,葉笑天按下他聳起的肩,道:“往邊上靠去,今日冬至,皇上圜丘郊祭,看這時辰……”他抬眼瞧了下天時,大約過午,天氣陰沉下來,“應該是回程了。”
聽說是唐皇將要經過,連尉凌雲都忍不住挑開簾子想瞧下熱鬧。等了許久,才聽到鼓吹譁然,滷薄旗仗沿著河水迤邐而來。葉笑天一見之下,卻潑了他們一點冷水,道:“並無皇上乘輿,似乎是哪位宰相代皇上出祭。”此言一出,尉凌雲和安伽都不免有些掃興,只一路百姓都俯首於泥塗間,似乎也沒人發覺。然而葉笑天卻覺得被什麼目光掃了一掃。他霍然心驚,轉回頭去時,靈識觸到某人極是懊喪的思緒。
最前面的羽林軍蹄聲得得,已然逼近,旗幟鋪天蔽目,在校尉們所著的明光鎧上撫拭而過,亮鎧錦繡彼此添色,倍顯皇家氣勢。葉笑天心中驟然不安,他向尉凌雲示意,悄然起身,在人群中不引人注目地移動著,直轉入一株半傾在河道中的老樹後,終於在萬眾攘擾中揪住了一雙閃爍的目光。那人倒也並不驚慌,向葉笑天遙遙一拜。葉笑天霍然回首,只見一乘八抬大轎堪堪移至橋頭。
“小心!”葉笑天不自由主地吐氣出聲,然而聲到咽喉時,卻又吞下大半。
只是他這細微的叫聲,卻似乎還是驚動了一名轎邊的折衝都尉。他霍然抬首,濃眉微擰,銅鈴般的大眼中目光如劍如戈,剎那間掃向那人隱沒處。葉笑天辨認出這郎將是李德獎,一時不知是喜是憂。
“停!”李德獎呼喝一句,然而他號“停”時已遲了半步,前面和側面有四名轎伕已然上橋,那方才還容四騎齊行的條石橋面傾間佈滿裂紋,橋下清淺的水波被泥石磚塊拍打得渾濁激盪。
“快退快退!”他奮力抓住轎槓,以一人之力,奮然帶動四名轎伕迴旋下轎。校尉們醒悟著擁過來時,李德獎拔出腰間佩劍。轉瞬間就見金燦燦的輝光披靡入雲,便如陰沉了半日的天空一瞬放明。他披著重鎧的身軀在坐騎上消逝無蹤,唯餘橋頭驚惶失措的人群和橋下浮動著劍芒的波尖。
第十四章 歲未長安
行刺之人目光閃爍,向葉笑天流露出哀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