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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多少過去是那麼自負的知識分子經歷思想改造,尤其是暴風雨般的政治大批判之後,早就失去了狂氣,也就是那種“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氣概,在權勢面前只剩下謙卑和怯懦。

唯獨梁漱溟,還是一如既往地狂放。這自然引起了與權勢的衝突,爆發了那場有名的同毛澤東的當面頂撞。這是現代中國兩位同樣自認“承天命”的偉人之間的人格較量。不過,一個代表著政統,另一個代表著道統。梁漱溟在政統面前之所以沒有其他知識分子那種虔誠的謙卑,乃是因為他自信作為一個儒者,對於王者負有義不容辭的進諫義務。按照儒家的觀念,王者必須有“道”,必須施仁政。一個政權是否是仁義的,不能由其自身判定,只能由代表著道統計程車來裁決。即使是英明的王者,也必須時時接受士的進諫和教誨。梁漱溟就是以“為王者師”的傲慢姿態出現在毛澤東的面前,他以這種傳統古老的典型方式表達了自己對毛澤東、對新政權的忠誠。他希望自己是魏徵,而毛澤東則是20世紀的唐太宗。於是他狂得那麼忘乎所以。可惜的是梁漱溟完完全全看錯了一切,他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空間,面對著錯誤的物件,悲劇性地扮演了一個錯誤的角色。

然而,如此多的歷史磨難似乎並沒有使他改變什麼,在以後的歲月裡,他仍然是那樣的真,那樣的直率,那樣的狂放。他一直到死都不曾世故過,都沒有學會鄉愿。無論做對做錯,人格總是透明的,始終不失其單純的赤子之心。他的個性是執拗的,當批林批孔人人都附和著時勢、鸚鵡學舌時,他老人家偏偏要站出來為自己一直崇拜的孔子辯護。梁漱溟不贊成批孔,這倒也就罷了,更令人驚奇的是,他明明恨林彪,卻非要同眾人死辯林彪就是沒有一條“政治路線”,儘管這給他帶來的政治麻煩要遠遠超過前者。戴晴說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同意也非要把剩下的百分之一爭個明白,這正證明他的迂直。在那個充誅著假話的年代裡,梁漱溟保持了敢於說皇帝沒有穿衣服的童真,他捍衛了自己說真話的尊嚴。

最使人震驚的是,當人們問他受批判的感想時,梁漱溟幾乎是脫口而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梁漱溟的狂在此刻達到了巔峰,以至超越了二十年前那次與毛澤東的頂撞。因為這次他沒有看錯什麼,他對環境的險惡、自身的卑微看得明明白白。一個身處逆境之士,即使按照儒家的準則,也大可不必一味冒進,完全可以以退為進,改守狷道。但梁漱溟畢其一生修身功夫,可以“慎獨”幾十年如一日,獨獨沒有學會如何“中庸”。他在任何境遇之下,狂氣始終不衰,面對著氣勢洶洶的逼問,他慨然回答:“‘匹夫’就是獨自一個,無權無勢。他的最後一著只是堅信他自己的‘志’。什麼都可以奪掉他,但這個‘志’沒法奪掉,就是把他這個人消滅掉,也無法奪掉!”

這就是梁漱溟的狂。在那個年代裡,他的確狂出了意境,狂出了真性情,狂出了德性之善,狂出了一個知識分子的人格尊嚴。

儘管從現代的角度來看,我們可以指出梁漱溟所表現的儒者之狂潛在具有的種種問題,比如內中的“承天命”意識可能導致獨斷的唯意志論,那種道德理想主義的精神內容無助於現代民主政治的建立等等。然而,儒家的狂所透出的人格的真性情、道德的操守、特立獨行的精神和“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的大丈夫氣魄,無疑是超越時代、超越具體內容,具有永恆的精神傳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