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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京都,活捉了王魁。

說話間櫓聲咿呀,戲臺近在眼前,就陡峭起來。船舟碰碰撞撞,擦了鄰家的烏篷艙,就聽隔壁一聲大吼——作死啊你——趕緊抱歉地回頭,帶氈帽的看客早就眼睛發直回神到舞臺上,還有手裡端著一碗黃酒的,半舉著,嘴也半張著,哪裡還管得過來那半肩的白雪,已然被那催命鑼鼓震得靈魂出竅。此時,判官和小鬼們已經蜂湧而出,只聽那判官十剎閻羅般的一聲——敫桂英,白衣白裙的敫桂英就踩著鑼點上場,工欲善激動起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銀心的敫桂英。判官看上去凶神惡煞,卻誇張得有些奇怪,長髯黑腮,面目猙獰,身披一件大紅袍,腰後不知裝了什麼物件,臀部整個突出一大塊,雙肩也像是扛著一塊木板,平頂著方方的一塊後背,力圖要造出一個魁梧之形來。他手裡也是握執一扇的,只是不曾開啟,作了匕首一般。

就聽那判官嘶啞著嗓門吼道:海神爺準了你的訴狀,隨我去到汴京,捉那王魁去也。

銀心的敫桂英白衣白裙,冤氣沖天,張開雙手在舞臺上跑著圓場,那判官和一群小鬼襯托著她,就像一隻潔白的蝴蝶,像一片大雪花,從水上直飄入戲臺,她跟著那張牙舞爪的判官群鬼,滿臺追滿臺舞,戲臺下只只船艙裡的觀眾們都站了出來,任憑一頭雪花飛滿天。判官隨著小鬼舞到西,西邊的觀眾哄了起來。舞到東,東邊的觀眾又哄了起來。敫桂英在臺中邊舞邊歌,工欲善突然明白,魯迅筆下的男吊、女吊是怎麼產生的了。他被這樣一個場面震撼了!

銀心的嗓子也奇怪地與以往任何時候不一樣了,悲愴忿然,冤氣沖天,聲如裂帛,突衝雪夜雲天:……海神爺降下了勾魂的令/不枉我桂英棄殘生/判官爺你與我把路引/汴京城捉那負心人!……

那判官何等青面獠牙的一個地獄之神,此時突然雙手各扶一個小鬼,舞步嫵媚起來,隨著敫桂英的敘述,放慢節奏,原地晃盪,工欲善的心竟然就隨著那舞步也晃悠起來,在恍恍然中,他聽著冤女哀歌:飄蕩蕩離了萊陽衛/又只見灕水北去,沂水南迴/過青州,淄川,點綴著三兩個都會/猛抬頭又望見泰山巍巍/日觀峰、丈人峰如群仙排隊/多少個傷心人在那捨身巖下把命摧/過運河,越東平——

就聽那判官大叫了一聲:梁山泊——敫桂英就接著唱:梁山泊在/嘆今日,哪裡有宋公明、武二郎/百八條好漢仗義扶危?

那判官又大聲喊一個字:走!群鬼齊舞,判官架著小鬼滿臺飛奔,作出種種架勢,有好幾次彷彿要衝進大雪紛飛的世界,一步跨入水中,又被什麼力量拉了回去,最後還是回到了敫桂英的身上——

望北方又只見狂濤怒水,

原來是黃河東去咆哮如雷。

過考城,入蘭封,山川壯美,

望左邊陳留郡,想起了東漢時乾旱三載,

趙五娘剪髮包土造公婆的墳堆,

耳邊廂一聲聲摧人肝腑!……

……工欲善真是聽得如痴如醉,看得魂飛魄散,肩頭雪溼,渾然不覺,半晌,舞臺人走音渺,舟船重新晃盪碰撞起來,聽到有人斥責之聲,是罵他們的船橫槓子裡插進來,琴師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走,工欲善才回過神來,問了一句:沒見垂髫出場呢。琴師認真看了看他說,先到後臺報個到吧,她們等急了。

社戲的後臺,透出刺骨之寒。不過一間漏風的蓆棚,四圍雪飄中,有搖搖欲墜之感,人來人往,卻又熱鬧非凡。棚頂掛著幾個汽燈,哈著熱氣,剛剛吐出就被雪夜一口吞了。棚中間胡亂放著幾張桌子,桌旁又有兩個炭盆,那炭盆倒是紅火得很。銀心正站在桌前卸裝,披著件軍大衣。工欲善心一熱,就撞上前去,銀心嚇了一跳,回頭一張白塌塌的臉,掃了他一眼,輕聲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亂糟糟後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