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喝一圈大酒,杯還沒放下,就有好事的問:&ldo;臧大人在北京飽受閹禍之苦,來了南京,不知尚有與閹黨一決高下之心否?&rdo;
臧芳沒有馬上回答,像個真正的京官那樣,把氣勢擺足了,以至滿屋子的人沒一個敢冒然出聲,他和那天在江津時決然不一樣,一身蟒紗大皂袍,戴雲巾,蹬高靴,鬢髮收拾得齊整,顯出一張威嚴錦繡的臉來,溫潤處有狠戾,圓融處有筋角。
&ldo;那要看閹是什麼閹,黨是什麼黨了&rdo;。他說。
這話令人費解,在座的一時不明白,有人硬著頭皮接道:&ldo;我們南京有兩個大閹,一個是鎮守鄭銑,一個是織造廖吉祥。&rdo;
謝一鷺盯著臧芳的臉,聽到&ldo;廖吉祥&rdo;三個字時,他眉頭明顯動了動,這時不知是誰嚷了一句:&ldo;臧大人甘肅出身,廖吉祥也是甘肅起家的,興許見過?&rdo;
場面靜了,之後鬨然熱鬧起來,謝一鷺以為臧芳會迴避,沒想到他大大方方地承認:&ldo;確實認識。&rdo;
他們認識,謝一鷺早知道,可心裡就是憋憋屈屈地不痛快,這時身旁的人突然喊:&ldo;廖吉祥的腿是怎麼被老百姓打斷的,你給講講吧,臧大人!&rdo;
謝一鷺像是心上被人插了一刀,連帶著整個胸腔都痙攣了,他茫然看著這些所謂的&ldo;君子&rdo;,市儈、虛偽、勢利,急著用別人的苦處填自己的快意。
&ldo;你們想聽真話,還是假話?&rdo;臧芳問。
眾人搶著答:&ldo;當然是真話,這裡都是自己人,大人不必為閹黨諱言。&rdo;他們眉目炯炯,一個個坐立難安,雀躍著,就等著扯開廖吉祥的瘡疤,&ldo;嚯&rdo;地叫一聲好。
臧芳沉吟片刻,鄭重地說:&ldo;那便如君所願。&rdo;
葉郎中替他點茶,他拱手謝過,娓娓地說:&ldo;我與廖吉祥相識在嘉峪關,他監槍,我通判,那時他還是個少年,紫金兜鍪雲錦裳,有叫人過目不忘的風姿。&rdo;
眾人私下裡紛紛對望,顯然被這話刺了耳。
&ldo;鎮守的第十個冬天,我去甘州調糧,半路趕上韃子圍城,被困了,&rdo;城的名字臧芳沒有提,大概是牽著人,不方便說,&ldo;城裡有一萬兩千兵馬,守城的是某位兵備道,他說韃子善野戰,不能出城,只得固守。&rdo;
眾人面面相覷,這和他們期望的大相逕庭,他們只想嗔一嗔、笑一笑,不想削到肉裡見骨頭。
&ldo;甘肅的冬天你們不知道,為了舔一口水,舌頭凍爛在冰上,為了搶一團糞,打死三兩個流民,人人瞄著自己那點東西,沒人管別人的死活,我們被困了一個月又二十二天,半夜聽不到一聲羊叫,&rdo;臧芳深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吐出去,&ldo;都殺淨了……&rdo;
詠社的人臉孔不好看了,滿屋子瀰漫著一種怪異的寂靜。
&ldo;那天是臘月十四,方圓百里下鵝毛大雪,拂曉時忽然聽見馬蹄聲,全城的人都聽見了,是廖吉祥。&rdo;
謝一鷺握杯子的手陡然收緊,杯子一滑,從桌上翻下去,掉在地上摔個粉碎,卻沒人回頭看一眼。
&ldo;他在嘉峪關有大軍,但為了守關,沒有帶,後來知道,他向甘肅鎮守太監調兵,被怒叱,所以護從軍也不好帶,只帶了三千個淨軍。&rdo;
不要講了,謝一鷺無聲地吶喊,誰都知道接下來是什麼,血肉模糊、滿目瘡痍而已。
&ldo;他從西北掠陣,韃子自東南迎戰,那場面你們沒見過,人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