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櫃檯前尚未坐定,我便張口點起菜來。幾乎是同時,鄰座一位腰板筆直的老人也開口點菜道∶
“鹽水茭頭。甜辣藕絲。金槍魚納豆。”
我心想∶此人口味倒和我相似呢。便朝他看了一眼,誰知對方也看將了過來。這張臉在哪兒見到過?正惶惑時,是老師先啟口說道∶
“是大町月子同學吧?”
我悚然一驚,頷首稱是。
“時常在這家店裡見到你嘛。”
老師又繼續說道。
“哈啊。”
我曖昧地回答,更仔細地觀察著老師。精心梳理的白髮、熨燙得整齊挺括的白襯衣、灰色的西裝背心。櫃檯上放著一合德利壺1和盛有一片冷涮肥鯨魚片的盤子以及僅剩一點點醋拌海蘊2的小缽子。我感嘆這位老人喜愛的佐酒菜餚與自己竟如此地一致,依稀回想起了老師站在高中教壇上的身姿。
老師板書時必定要一隻手拿著黑板擦。用粉筆剛寫下“春日以晨曦為最美。漸次”3云云,不出五分鐘便迅即擦了去。面對著學生講課時也手不離黑板擦。看上去,黑板擦的套帶彷彿是粘在老師那青筋凸起的左手上似的。
“你是個女生,竟然會獨自一人來這種店裡喝酒啊。”
老師靜靜地把最後一片肥鯨魚片沾足了糖醋味噌4,用筷子送往口中,說道。
“哈啊。”
我一邊將啤酒倒進自己的杯子裡,一邊應道。我記起了他是高中時代的老師,可是卻想不起來他究竟姓什名誰。心裡一半佩服他居然記得住一介普通學生的名字,另一半卻困惑不已,遂將啤酒一飲而盡。
“那時候,你梳著小辮子對不?”
“哈啊。”
“看到你出入這家酒店,覺得挺眼熟的。”
“哈啊。”
“你今年該三十八歲了吧?”
“到今年年底為止還是三十七!”
“失禮,失禮。”
“甭客氣。”
“我查了一下學生名冊和影集,核實過了。”
“哈啊。”
“你的臉一點也不變嘛。”
“老師您才沒有變化呢。”
為了掩飾不記得老師姓名這一事實,便含混其詞地用了“老師”來稱呼他。從此松本老師就成了“老師”。
這一晚,兩人共喝了五合日本酒。錢是由老師付的。第二次在同一家店裡相遇共飲時,則是我付的帳。從第三次開始,帳單便各自分開,錢也是各付各的了。自那以來,這種做法便一直延續至今。兩人的交往之所以得以持續而未中斷,大概是因為老師與我都是這麼一種氣質的緣故吧。肯定不光是佐酒菜餚的口味,而且保持與他人之間距離的方法,大概也彼此相似。年齡雖然相差三十來歲,可是與同齡的朋友相比,卻感到更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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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和電池(2)
到老師的家裡去過好幾回。走出小酒店後,有時會一起再去第二家酒店裡繼續喝,有時就分手各自回家去了。偶爾甚至還去第三、第四家酒館,而這種時候大體會在老師的家裡喝上最後一杯以示結束。
“反正,近得很。順便來坐坐吧。”
當老師第一次這麼說的時候,我多少有點兒緊張。聽說過他的夫人已經過世。儘管進入單身男人的家裡面去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心怯,可是因為生性是酒入柔腸便忘乎所以,於是就闖將了進去。
比想像的更加雜亂無章。本以為房間內會是纖塵不染的,然而角落的暗處裡卻隱隱約約地堆滿了雜物。與玄關相連、鋪有地毯、放著舊沙發的房間空空如也杳無聲息,而與之相連的八疊1房間卻到處散亂著書籍、稿紙和舊報紙之類。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