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0部分

可惜現在說這話也晚了。

其實蔡大牙那天是裝醉,按他的量,那點酒也才溼了地皮,根本醉不倒他的。可他想醉,想醉後引出陳樸真的真話來。他要死個明白。他知道陳樸真也是裝醉,他沒有對他說真話。倆人在心裡,都知道真話是什麼,可都沒有說,到了,都留了那麼一點,為了兄弟情誼,也為了各自的尊嚴與擔當。

早在那個叫蓮的女人死在他蔡大牙手上之後,蔡大牙心裡就有了預感,知道自己這事做壞了。可他沒有想到,陳樸真真的還活著。

那天在鄉里,當聽說陳樸真回來了時,他便感覺脊樑骨一陣涼意,知道完了。不過那時候他多少還有一點僥倖,希望陳樸真念在他們槍林彈雨吻頸之交的份上,不記他的仇。然而如果那樣,他也知道,陳樸真便不會再是陳樸真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死對他來說也算得是一個解脫,末了,他終於眼圈有一點紅紅地,說,樸真兄弟,你也知道,我是個孤兒,從小吃百家飯長大,能混到今天這樣子,也算值了,死而無憾。這往後的事,雖說各人是各人的命,我死後,你嫂子和你侄子那裡,有時候你還是要關照一下,至於我麼?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你明天手下利索點就是了。

最後,他就從懷裡掏出一團皺皺巴巴的絲綢來,那是曾經同槍一起帶在身上的擦槍布。

這會兒,擦槍布被他團成了一團,他將那一團遞給陳樸真,說,樸真,我對你說實話,當初我真沒想到要殺她,女人我經多了,開始都彆彆扭扭,就好像不彆扭彆扭,就顯不出她們多金貴似的,只是這個女人,她忒過分,差點沒把你老哥下種那東西給擰下來,我不說你也知道,男人哪裡都不怕,怕的就是那地方給人當把柄攥手心裡,你說這女人,她不是找死嘛!好,我這一不留神,手裡的老夥計,它先就冒了火了!你瞧這事鬧的,這會兒想起來,多少是有點對不住。

我父親接過那紅綢包裹,捏了捏,當中有顆硬硬的東西,一層層開啟來,是一粒子彈殼。那蔡大牙便就從頭至尾,對陳樸真說了那天發生的事,末了他說,咱這輩子玩槍玩得也算過癮,這子彈殼,那天女人的屍體抬出去,我在那床裡找到的,當時這上還沾著腦漿,咱給洗乾淨了,說不清為啥,就把它留下了。

陳樸真攥緊了那子彈殼,對他盯了好一會兒,站起來,一句話沒說,走了。

蔡大牙聽著他的腳步聲去了,門關上了,突然站起來,撲到門上的柵欄窗前,兩手抓住鐵柵,大聲喊道:你別走,你給評評理呀!這樣的女人,難道我不該打死她嗎?憑什麼要我給這樣一個下賤女人抵命?

陳樸真已經快要走出看守所了,聽到這話又煞住腳步,一步一步走回來,他臉色煞白煞白,牙咬得咯吱吱響,他一直走到蔡大牙面前,一字一字說:你聽著,我現在就想打死你!

16、

那天是個陰雨天,白蠟條的河堤兩岸,遠看去黑壓壓的,像糊了一層淤泥。近看去全是人,人的頭髮人的衣服人的眼神與臉色……一色的灰暗因又浸了一層細雨,看上去竟就黑乎乎的。

人是擠擠撞撞地站在河堤和坡岸上的,因為人多,就不時地這兒那兒凸出來一塊,往那河道里湧,就像要把那河填了似的。河裡呢,也是黑壓壓的,就連那船上也都站滿了人。所有的人都揣著一個想法,就是要親眼看一看,惠濟河兩岸的風雲人物蔡大牙怎樣上路,還要過癮地目睹一回,當年那個死裡逃生的陳樸真,曾經同蔡大牙有過生死之交的,他怎樣親手斃掉他的老上級老戰友。

人們是一早就來了的。方圓數十里的鄉親,興頭超過了近年來任何一次的大小###。遠道的一些人家還拉著車,扶老攜幼地一車老小。河灘上呢,就像是一場精妙絕倫的好戲,那角兒,響器,還有噱頭,都是千年等一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