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一朵花,好不好?——荷衣總是笑他。
他盯著地面,踉踉蹌蹌地避開了幾枚光滑的花瓣。
抵在柺杖上的雙脅已磨出了血,他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那辛夷有一股刺鼻的香氣,令他陣陣作嘔。
憑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他終於來到了亭腳。
離開了遊廊,坐欄也跟著消失了。唯一能讓他憑藉的,只有石階兩旁的扶欄。
扶欄的那一邊,是深谷。
稍有不慎,隨時可能跌下去。
他靠在欄杆上歇息了片刻,一陣山風呼嘯而來,吹得他的袍袖獵獵作響,幾乎要將他捲到半空。
他感到一陣輕鬆,便深地吸了一口氣,藉著這股強勁的風力發瘋似地往上爬。
他以為自己爬了很久。雖然他的胸口似乎被狂跳的心臟塞滿,早已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還在無知無覺地往上爬。他的雙脅勒出的血沿著柺杖滴到手背,一片粘溼。
回頭看時,那石階他只上了七級。
長髮早已被汗水打溼,一綹一綹地搭在肩上。他咬著牙竭力想站穩,身子卻在空中晃了兩晃,他伸出雙手死死地抓住欄杆,卻聽見“叮噹”一聲,一支柺杖掉在地上,滑到了亭下。
他勉強地支撐著自己。心中暗自苦笑。
那女人當然不會是荷衣。荷衣早已去世。
為何一定要見到這女人,原因連他自己都覺荒唐。
那只是個完全陌生的女人,可是她挽發的樣子,抱孩子的動作,走路的姿勢……勾起了他無窮無盡的思念。
他只是瘋狂地撲向那個影子,任何一絲能讓他辨認出荷衣的痕跡都讓他瘋狂。
只要看一眼這個與荷衣相似的女人,並不需要認識她,他就心滿意足。
我一定是瘋了。他自言自語地道。手一鬆,跌倒在地。
陡直的臺階無限漫長地向上延伸著。
前面的亭中沒有半分動靜,她顯然毫無所覺。
已過了這麼久,她是否還留在亭內?
哦,她多半已經離開了。不然,那柺杖落下時發出的叮噹之聲,不會不引起她的注意。
他一面嘲笑著自己痴迷不悟,一面雙手撐地,不顧一切地往上爬。
……手掌上滿是沙土,已磨出了血。他極度艱難地搬動著自己,只上了一級便力不能支地倒在欄杆上。
那可怕的疾病又開始發作,他頹然癱倒,垂下頭,忍受著心頭一陣襲來的絞痛。
一片槐葉悠悠盪盪地飄下來,掠過他的頭頂,落在面前的臺階上。
他注視著它。
風乍起,槐葉飛向空中,飄向深谷。
他明白自己早已墜入了幻影,在記憶的深谷中,他正加速墜落。
人只有在悲傷的時刻更加真實。
如果時空的另一端還有一個世界在等待著他,他將帶走自己與荷衣的所有圖卷。
將它們在那個魂夢可以復活的地方一一展開。
空谷中迴盪著嗚咽的風聲。
溫暖的陽光灑在肩頭。
他的身體已因激動而疲憊不堪。
他知道自己無法見到亭上的女子。
但今天仍是一個美好的日子。
他靜靠在欄杆上聆聽天籟。
那深沉的回聲似乎來自亙古,讓他憂傷,又讓他解脫。
腦中閃過與荷衣相處的日日夜夜,每一個細節都如蛛網般透徹清晰。
那一瞬間,時間滾滾向前,湧向童年。
第二十一章
荷風清夢一隻冰涼的手忽然緊緊地抓住了他。
“你沒事罷?”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