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復又將目光移回。剎那間,女人的身影模糊了起來,衣裳開始變紫……他怔怔地望著前方,幻影又出現了,那朝思暮想的人斜倚危欄,緩緩轉過身來,幾乎在向他招手……
他低下頭,拒絕再看,卻迅速地移到輪椅上。
他推著輪椅一溜煙地駛過長廊,越過八角門,穿過一道木橋,轉了三四折,才發覺那亭子其實離自己方才的所在極遠。目光是筆直的,要走到那裡卻要費盡周折。
這一處新園他很少光顧,椅下的路幾乎是陌生的。他發瘋似地往前趕,怕她會消失不見。他知道亭子前面又有幾條四通八達的出口與岔道。如若女人此時離開,便會不知所終。
他好不易駛到亭下,已累得氣喘吁吁。前面的遊廊上卻有四級臺階,越過臺階,還要再走幾步才能到達亭腳。從亭腳往上,山勢陡峻,石階雲梯般豎起,又窄又高。
他沒有數。
亭名“觀峰”,原不在草圖上,是他自己後來加上去的。
此處遙對碧峰,下臨繡谷,風景如畫,正是築亭佳處。考慮到慕容無風的輪椅無法達到,方天寧只好將之放棄。
趙謙和曾反覆叮囑他,谷內所有建築的基本原則,是“必須讓谷主感到方便”。
是以當慕容無風問起何以不在此處築亭時,方天寧解釋道:“從廊下拾階而上,需在第四十級臺階之處建亭方妥。可是……”
“四十級就四十級……我去不了,別人總可以去。”他大筆一揮,添上了一個六角山亭。
如今山亭就在眼前。
他抬起頭,發覺亭子的大半被一棵古槐和幾塊嶙峋的山石遮住,剩下的小半里不見那女人的身影。
那會是她麼?她還在不在?
沒有多想,他將輪椅拋在一邊,抽出柺杖站起了身子,扶著欄杆,顫顫巍巍地爬上了四級臺階,又勉力向前行了五步,已是大汗淋漓,心跳如狂。
受傷之後,他極度消瘦。雙臂嬴弱,腰肢無力,離開了輪椅幾乎寸步難行。
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很可怕,所以只要力所能及,從不讓荷衣相助。他總想證明自己的身子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糟糕。
每當這時,荷衣雙手插腰,氣乎乎地和他理論:我實在不明白,你這人為什麼總是和自己過不去?
那就把它當成是我的毛病好了。
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麼了吧?
請教?
你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你老懸在中間。
他反問:你呢?你在哪裡?
我在地上。時時都在。呵呵。
可是,一到夜裡,到了激情的時刻,他聽見她低聲地懇求:無風,帶我到天上去吧。
思緒總把他引向心潮澎湃。
他停下來,靠著廊柱歇息了片刻,吞下兩粒藥丸,等待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
目光沿著長廊搜尋,他期望此時能有一位路人相助。
可是廊上一片空寂。除了自己,只有簷上啁啾的鳥聲和漏窗灑下的遲遲日影。
他只好柱著柺杖,強迫自己什麼也不想,埋著頭繼續往前走。
遠處猿聲嗚咽。
風在山谷間迴旋。
山坡上長滿了淡紫色的杜芫。道旁一棵巨大的辛夷,純白的花瓣紛紛飄落,灑了一地。
有幾片飄進了廊內。
——杜芫:辛、苦,微溫,有毒。瀉水逐飲,行氣通脈。
——辛夷:性溫,味辛微苦。祛風,通竅。陰虛火旺者忌服……
腦中不知不覺地閃過了藥書上的幾行字。他嘲笑自己是個書呆子,不論看見什麼花草,第一個反應總是《本草經》上的條目。
拜託,那只是一朵花而已!你讓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