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
“我不是你姐姐,詹姆,”她用蒼白柔軟的手掀開兜帽,“你忘了我嗎?”
我根本不認識你,談何忘記?他說不出口。噢,我當然認識她,好久好久以前……
“你忘了我也罷,連你父親也忘了嗎?不過,我認為你從來沒有真正瞭解他。”她眼睛是翡翠的顏色,頭髮則是亮金色,他辨不出她的年紀。十五歲?他心想,五十歲?她登上階梯,站到棺材前面。“他不能忍受別人嘲笑他。那是他最痛恨的事。”
“你究竟是誰?”他害怕她的答案。
“我問你,你又是誰?”
“這只是一個夢。”
“是嗎?”她傷感地笑道,“看看你的手,孩子。”
一隻手。只有一隻手,緊緊握著劍柄。只有一隻手。“在夢中,我總是有兩隻手。”他抬起右臂,難以理解地望著醜陋的斷肢。
“我們夢想著我們得不到的東西。泰溫夢想他兒子能成為偉大的騎士,夢想他女兒能當上王后。他夢想他們強大、勇敢又美麗,沒人可以嘲笑他們。”
“我成了騎士,”他告訴她,“而瑟曦是王后。”
一粒珠淚滾過她的臉頰。女人重新戴起兜帽,轉身離開。詹姆呼喚她,但她充耳不聞,裙裾發出輕微的婆娑聲,擦著地板漸行漸遠。別離開我,他想大喊,可實際上,很多年以前,她就離開他們了。
他在黑暗中顫抖著醒來。臥室冷如玄冰。詹姆用斷肢掀開毯子,爐火已滅,窗戶被風吹開。他走過漆黑的房間,要去關好窄窗,赤腳踏在地上,感覺到某種溼溼的東西,令他下意識地退縮。他起初以為是血,但血從來不會這麼冷。
雪,窗外飄來的是雪。
於是他把窗戶完全開啟。下面的院子已罩上一層薄薄的潔白地毯,而且正越變越沉。城齒蒙上兜帽。雪花靜靜地飄啊飄,其中一些飄到他臉上融化。詹姆看到自己的呼吸結成霜。
河間地下雪了。這裡下雪,那麼蘭尼斯港或君臨也在下雪。冬天自北方橫掃南下,全國一半的穀倉卻還空空如也。所有沒收割的作物已經毀了,再也不可能播種,再也沒有最後一次豐收的希望。他不知父親該如何來養活全國老百姓,想著想著才想起父親已經死了。
清晨,積雪已深達腳踝,神木林中,雪花堆在樹下,積得更深。在這種冰冷的白魔法影響下,侍從、馬房小弟和貴族出身的侍酒們都重新變回了孩子,他們在城垛上,在院子裡到處打雪仗,鬧成一團。詹姆聽著他們歡笑。不久之前,他也有過那麼一段快樂時光,他在兄妹三人中雪球做得最棒,他會拿它們去砸蹣跚追來的提利昂,他會把它們放進瑟曦的裙服背後。要做最棒的雪球,你得有兩隻手才行。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去開門,小派。”
來者是奔流城的老學士,他歷經風霜、爬滿皺紋的手上握著一封信。韋曼師傅的臉色白如新雪。“我知道,”詹姆搶先說,“學城的白鴉到了,冬天來了。”
“不,大人。這隻鳥是從君臨來的。我擅自拆了……我不知道……”他遞出信。
詹姆坐在窗邊讀信,就著冰冷蒼白的晨光。科本的字句言簡意賅,瑟曦的感情澎湃激昂。立刻回來吧,她說,幫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立刻回來吧。
韋曼等在門邊,小派也在看。
“大人要回復嗎?”長久的沉默之後,學士問。
一朵雪花飄落在信紙上,慢慢地融化,慢慢地模糊了信上的字眼。詹姆將它捲起來,用一隻手所能使出的最大力量,接著,他將它遞給小派。
“不必,”他說,“把它燒了吧。”
Chapter46 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