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登上可汗之位不久,巫女便有了身孕,因頗通醫理,她在有孕之初便斷定腹中是雙生之胎。疏勒當然欣喜若狂,一意想要立巫女為可敦,巫女也自族中請來她的兄長入了大汗金帳,按照巫族規矩為她生產祝禱——小人便是因此入了可汗金帳,那巫女是小人的親妹,名叫阿清。”
阿瀾在拼命剋制喉中要湧出的嗚咽之聲,巫族是隻有十數戶人的微末小族,自來遺世獨立於草原諸部紛爭,只匿身於蠕塬幽谷深處過活,從來不知權術謀鬥為何物,又怎能抵擋得住草原大姓部落之間的權力傾軋。
他們兄妹自進了大汗金帳,便走向了不可更改的悲劇宿命了罷。
“阿清的孩子如今在哪裡?本汗如何不知還有同胞在世?”
摩多依然懵懂,他記事之後,自己便只有一個胞弟,也就是現在的摩可裡親王。在義成可敦之前,父汗曾有過一名可敦,那便是拉木倫王的姐姐,只是她並未留下一兒半女便早早亡故了。
“鐵勒不知對阿清說了什麼,我那傻妹妹答應以婢女身份服侍疏勒,並懇求我以巫族之血起誓,成全她對疏勒的情意。爾後,鐵勒將我家中至親全部遷入金帳,立為巫醫世家,奉命守護土奚律王族,受土奚律全境供奉。”
直到十數年後他蒞禍遠遁,巫醫世家蕩然無存,才得知蠕塬幽谷深處的巫族剩餘人眾,早就被屠戮殆盡,無一人生還,而族滅之時,他仍然在金帳之中,受著巫醫世家所謂的供奉,全力守護著手中沾滿族人血肉的土奚律王族。
“疏勒可汗娶了土奚律的異姓大族之一,拉木倫部的郡主為可敦,換取了拉木倫部的效忠和支援。不得不說,這筆買賣很划算,比立一個平凡的巫女為可敦英明得多……疏勒大婚不久,我那傻妹妹在一所婢女居住的狹小氈帳內誕育了一對雙生胎。那女孩天生有巫族的雙瞳和藍色眼眸,生長於金帳之內難免會生出禍端,令世人詬病土奚律王族的血統不純,甫一出生便由我偷偷帶回家中,作為我的女兒被撫養成人。”
“……那另一個孩子呢?”
此刻聽到的無論是多匪夷所思的身世故事,摩多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了。他遏制住想要衝出車帳外質問那人的衝動,只是躲在車內全身顫抖著問出自己依然猜到的答案。
“大汗繼位之初,曾因生母是疏勒可汗的侍女而飽受詬病,是以現在才如此忌憚摩可裡親王母子,畢竟摩可裡是可汗的可敦所出,身世高貴。”
“母親的死與拉木倫可敦有關?”
摩多想起曾聽過的傳言,他懷疑過,但斯人已逝,自己並沒有機會證實。
“我不知,阿清……你母親她確是在生產不久後便亡故了,下人都說拉木倫可敦為人可親,更是親自為阿清準備飯食滋補調養,阿清身故之前仍然對她感激涕零。直到多年之後,我在疏勒老可汗的屍身上發現與你母親當年相同的屍斑,這才知道,當年阿清之死多半是拉木倫家人的手筆。”
摩多聽到這些突然驚叫起來:
“你是說,父汗也是被拉木倫他們害死的?”
“哈哈哈哈”。
車篷之外阿瀾的笑意酣暢飛揚,聽得摩多心裡一陣慄然。
“那麼多年了,我幾乎夜夜都想要殺了此人,卻礙於當年的血誓無法動手。鐵勒、拉木倫,他們都有自己的立場,或是為了義兄的天下,或是為了家族的榮耀,我雖然恨,但卻比不上對疏勒之恨。既然他要拼死將阿清帶回金帳,便該全力守護才對,阿清寧肯以賤役之身追隨侍奉他,而他呢?娶了兩個可敦,卻不敢給我妹妹一個名份。”
誰又知他囿於血誓中的詛咒遲遲不敢動手殺死疏勒,卻不知他血誓中要守護的族人已經盡皆被屠戮,而疏勒身死之後,他那本就建在沙土之上無根無基的巫醫世家更是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