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醫院,不過媽媽相信外婆一定會很平安。」
他還記得她母親的樣子和聲音,以及她做的一手好菜,更記得兩人分手後的某一天,她到公司來,哽咽地問他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女兒呢?」那種顫抖的語氣和哀怨的眼神。
打完家裡的電話,接著打的是她公司,俐落的英文、明確的指令加上自然流露對同事的關心一如以往。
他們大學時候就是班對,畢業之後他去當兵,而她在外商公司做事;退伍後,她把一些客戶拉過來,兩個人合夥做,三年後,兩人公司變成二十幾個人,而他卻莫明其妙和一個客戶的女兒上了床。
「說莫明其妙其實是藉口。」他說:「到現在也沒什麼好不承認的……,一來是新的身體總比熟悉的刺激,還有……這個客戶公司的規模是我的幾百倍,那時不是流行一句話:娶對一個老婆可以省掉幾十年的奮鬥?」
最後車子經過敦化南路,經過昔日公司的辦公室,兩旁的臺灣欒樹正逢花季,燦爛的秋陽下一片亮眼的金黃。
後座當年的愛人正跟之前公司的某個同事話家常,說臺北說澳洲說孩子說女人到了一個年齡階段的感受,然後說停留的時間以及相約見面吃飯,說:「讓我看看你們現在都變成什麼模樣。」
車子最後停在醫院門口,他說他還在躲避,也在猶豫要不要跟她收費或者為她打個折,沒想到後頭的女人忽然出聲,笑笑地用極其平靜的語氣跟他說:「……我都已經告訴你所有近況、告訴你現在的心情、告訴你對一些人的思念……,什麼都告訴你了,而你……連一聲簡單的問候都不肯跟我說?」
美滿——
美滿有兩個丈夫,一個戶口內,一個戶口外;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也是一個戶口內,一個戶口外。
每當有人說她好命,人生就像名字,她都回應人家說:「我的人生?就像遇到鬼!」
美滿十八歲那年,嫁給大稻埕一個商家的小兒子;洞房之前,她都不知道這個丈夫長得是圓還是扁,不過,所有親戚都說她會很好命,因為老么比較得寵,吃、穿都佔雙分,當老么的媳婦肯定吃好、穿好、責任少。
結果呢?美滿說:「看到鬼!就沒人跟我說,他爸爸娶了四個老婆,生了十個兒子外加七仙女,他是四房生得第十七個小孩,他爸爸連他的名字都常忘記!」
那長得像不像小生?「看到鬼!像門神,黑又粗,第一晚就從瞑頭(晚上)把我整到快天亮,第二天差點起不了床。」
或許是這樣,結婚才三個月,先生奉召去當兵,「我肚子裡的小孩,也差不多三個月大。」美滿說:「一聽到他要被派去海外,我哭到眼淚乾,他竟然還殘忍地跟我說‘萬一我沒回來,你還年輕,有機會就找人另嫁。’」
先生剛到海外的初期還有信,來自一個陌生的地方叫馬來亞,後來慢慢沒訊息,而那時候,臺北也開始不平靜。
「美國的B…29整天蠅蠅飛,防空壕我永遠跑最後,為什麼?肚子大跑不動!好不容易躲進去,婆婆還叫我要背朝外、肚子朝裡,開始我不懂為什麼,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的意思是萬一飛機掃射的話,我的身體至少可以擋槍子,我死沒關係,孫子要留住。」
世局不平靜,沒想到家裡也出大事,聽說每天都要吃一盅烏骨雞燉巴參的公公,沒病沒痛地,忽然就死了。
「雖然是非常時期,出殯的場面還是大,想想看,四個太太外加在家的十六個兒子、女兒還有內孫、外孫……,道士一聲:哭!三條街之外的人都以為是空襲警報響。」美滿說:
「之後發生的事……不相信的人一定以為我是在講故事。」
美滿說,丈夫家的祖墳在觀音山,出殯隊伍浩浩蕩蕩才上了山,沒想到,空襲警報的水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