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鎮的確小。七百多丈長的石城牆,大人抽支菸的功夫就可以走一圈。從北門進去,沿上北街、正中街到三元宮,一里多長。再從新城門進去,往東,到朝陽門,也就兩三百米。即使再走到車路口,也只一里路光景。兩條主街相交的地方是銀行口,相當於王府井。諸如大興街、花布巷子、德盛街、紅旗路之類小街,隨意地連在兩條主街的某個部位上。由它們構成的格局頗像我小時候在地上隨手畫出的六子棋的棋盤。
太和鎮在明代還只是一個驛站。由於水運時程式碼頭的繁榮,飯館、客棧、藥鋪、商號、會館乃至妓院,就在“廣寒驛”身邊肆意繁殖。九宮十八廟香菸瀰漫,一個個雕花木窗望著一江春水流金淌銀。雖然到我眼中時太和鎮已由風姿綽約變得年老色衰,街街巷巷煙熏火燎,東倒西歪,但對一個沉迷於古代連環畫故事並看了不少古裝川戲的少年來說,藉助老輩人的敘說仍然不難完成對它往昔繁華的復原。有時我一個人在街頭髮呆,那些坐轎的富紳,牽馬的客商,文弱的畫匠,妖冶的*,推車的販夫,鬼影一般晃動。酒味藥味脂粉味以及皮革的臭味,還有紙畫店宣紙和古墨的芳香,也一齊在街上飄浮。一陣風來,煙消雲散,又覺得還是涼拌豌豆和五香蟲的叫賣聲更貼近眼前這個太和鎮。
小城的秘密都隱藏在小巷深處那些生動的細節裡。小巷們躲在大街背後,不露聲色。拐進一條小巷,推開一扇木門,穿過一段暗無天日的過道,往往是一個天井,幾戶人家。這裡炒菜聲、劈柴聲、水籠頭放水聲和吵罵聲終日不斷。從天井再往裡走,循著刺鼻的尿騷味而去就是茅坑,它總是躲在最黑暗的角落。人口眾多,蹲位只有一個,且不分男女。所以要拉要撒的在半路上就要放出聲音預警,或哼唱歌曲,或故意加重腳步。這時裡面如果有人,正在拉撒的她或他便將硬糙的手紙嘩嘩揉搓。不怕暴露身份的還可能擤鼻子或咳嗽,路上的便知趣而返,十分默契,我還沒聽說有這樣的小巷深處有偷窺甚而更非禮的事情發生過。
當然,小城的熱鬧都在大街上演。比如,夏日裡突然有了由拖拉機改裝的灑水車,一路噴水,躲避不及的行人驚惶而退,還是溼了衣服,同時也打溼了喪葬用品店的靈房子;比如,烈日曬化了街上的瀝青,某時髦女郎昂首而過卻被粘掉了鞋,惱羞成怒,光著腳尖叫著跳罵;比如供電所專門拉閘的師傅一日騎車經過新華書店,見裡面人山人海,進去一看是發行新版的“毛選”,大失所望,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是什麼金包卵”,旋即被眼睛雪亮的革命群眾告發,五花大綁遊街示眾……這些熱鬧新奇的城裡故事,不久就會抵達梓江河邊上的那個小村,成為假日裡我對父老鄉親的回饋和奉獻,也是我對變得更加陌生的村莊的回饋和奉獻。
尖銳的口哨
尖銳的口哨來自電影院,來自街頭,更來自小城黑夜的那些暗角。這是街上操哥們的一種最顯著的特徵。他們燙著*頭,趿著塑膠拖鞋,穿著海魂衫和小腳褲,在大街上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
有一天我在公園口近距離目擊了操哥們演出的一場武打戲。城北的操哥與城南的操哥為一個操妹爭風吃醋,其性質類似獸群裡的王座爭霸戰。我沒想到一聲口哨就能聚集起那麼多的小夥子。一切都很簡潔、利落和直奔主題。雙方操的都是刮刀和木棍。金屬相撞的鏗鏘,木棒擊打肉身的悶響,騰挪跳躍互相搶手的氣勢,驚心動魄的程度遠遠勝過張藝謀的武打片。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小城正在失去記憶(4)
尖銳的口哨也偶爾在射洪中學的校園響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