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軀倒下的一瞬,陸攸之只覺暈眩,半生漂泊似在眼前流過。
他幼年時身遭大變,因此對人對事常懷戒心,後來雖被尉遲氏收留卻也是寄人籬下,為求存身自學得察言觀色小心慎行。他跟著尉遲否極數年,所見所習皆是爭權奪利的心機謀算,從不信人心有情,世道滄桑。
他雖年輕,卻已見過太多陰謀卑劣的手段,彷彿亂世中不如此便無生路。他以為此生色彩便只能這般清冷陰沉,不意卻撞上個趙慎。以致如今種種,便是於那時草蛇灰線,伏延至今。
他來到洛城四年餘,趙慎當初如何扛住高元寵的威壓,保全下兩千多鐵騎,他是跟著親身經受的,也算共過患難。趙慎因他那時的鼎力相助看重於他,一腔坦誠相待更是他從前從未經過。若不是他存身在此另有圖謀;這一番知遇信任的情義他本應當好好報答。
外間人都道洛城趙慎廣招賢士,其實若只是參謀軍事,趙慎又何需這樣多幕僚。這些人在,都不過是為了提點他如何看清人心。他懂得再多如何進攻退守,懂得如何衝殺設伏,卻總是不夠懂人心的險惡。而不懂這,在這亂世,過得要比不懂兵法的人艱難太多。
陸攸之這些年也見趙慎學著制衡人事,抑異揚己,像模像樣。可每每此時想起的總是他初見時心無芥蒂的坦誠模樣。他不由得想,廿年卅年之後,趙慎身上是否依然能見少年時的赤子情懷?
如今他是他圍城敵軍的奸細,他是他殺父仇人的兒子,他們本當割袍斷義,方是乾淨;陸攸之心中雪亮:無論他們如何做,自趙慎從刀下留下他的性命,他們今生糾葛已是再難分清。
可笑他半生求而不得的慰藉竟是由面前這人給予;然而情知荒唐,事至此時,陸攸之不想再抗拒。他從前處事要衡量無數利弊,而到頭來亦算不過天命;若非命運玩弄,他為何竟不可抗拒的對這人生出如斯情愫?趙慎囚他是痴情愛重也好是強求貪嗔也罷,他只要想通自己心底真意不再違拗便已夠了。縱然人世間妄為之事皆須因果償報,他亦只想拋卻種種牽掛,隨心所欲。人生苦短,況且亂世中朝不保夕,難得有些事此刻尚能握在掌中,他已不想再耽擱錯過。
他傾靠在趙慎懷中,脊背正貼著趙慎胸前,自那胸膛便可感知到他的血脈搏動。陸攸之閉上雙目,只等他為自己解開衣帶。
然而趙慎終是將他放開。陸攸之雙眼迷離睜開,輕聲問道:“怎麼了”
趙慎低聲道:“我怕負你。”他擎起陸攸之臉頰道:“我是不知何時便會戰死的人;亦什麼都無法為你安排。”
卻聽陸攸之笑道:“我與你歡好,何曾是為了託付什麼?”
這話中大有慨然灑脫之氣,趙慎見他這一笑如春風吹皺春水,這樣的神態他已經久未在陸攸之面上見過,一時只覺其明豔不可方物。
夜色闌珊,正是兩情繾綣,一宵纏綿。
第8章 識曲聽其真
帳中只燃著兩隻蠟燭,陸攸之伏在趙慎膝上似睡非睡,也不作聲。趙慎看他這樣疲累之態,不覺歉然。他饒是如何小心,可真到意亂情迷深處時也顧忌不上,陸攸之畢竟是剛捱了打,這一番折騰怕有些吃不消。
一時又忍不住將手伸進陸攸之中衣之內,卻聽陸攸之低低呻吟一聲,趙慎住了手問:“怎麼?”
陸攸之微微一笑,搖頭道:“無事 。”他頭枕在趙慎膝頭,只覺心底柔軟,但願這一刻永不改變。他痴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遂起身道:“我一徑壓在你腿上,壓得你腿腳麻了明日沒法騎馬。”
趙慎卻按住他道:“你莫起來,我……與你多呆一刻。”
陸攸之眼波一轉,似猜到幾分,問道:“你是要去做什麼?”
趙慎淡淡道:“朝中不肯派救兵,唯今之計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