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傑作。所以,各式各樣的饕餮紋樣及以它為主體的整個青銅器其他紋飾和造型、特徵都在突出這種指向一種無限深淵的原始力量,突出在這種神秘威嚇面前的畏怖、恐懼、殘酷和兇狠。你看那些著名的商鼎和周初鼎,你看那個獸(人?)面大鉞,你看那滿身佈滿了雷紋,你看那與饕餮糾纏在一起的夔龍夔鳳,你看那各種變異了的、並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各種動物形象,例如那神秘的夜的使者——鴟梟,你看那可怖的人面鼎。。。。。。它們遠不再是仰韶彩陶紋飾中的那些生動活潑愉快寫實的形象了,也不同於儘管神秘畢竟抽象的陶器的幾何紋樣了。它們完全是變形了的、風格化了的、幻想的、可怖的動物形象。它們呈現給你的感受是一種神秘的威力和獰厲的美。它們這所以具有威嚇神秘的力量,不在於這些怪異動物形象本身有如何的威力,而在於以這些怪異形象為象徵符號,指向了某種似乎是超世間的權威神力的觀念;它們之所以美,不在於這些形象如何具有裝飾風味等等(如時下某些美術史所認為),而在於以這些怪異形象有雄健線條,深沉凸出的鑄造刻飾,恰到好處地體現了一種無限的、原始的,還不能用概念語言來表達的原始宗教的情感、觀念和理想,配上那沉著、堅實、穩定的器物造型,極為成功地反映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那進入文明時代所必經的血與火的野蠻年代。
人類從動物開始。為了擺脫動物狀態,人類最初使用了野蠻的、幾乎是動物般的手段,這就是歷史真相。歷史從來不是在溫情脈脈的人道牧歌聲中進展,相反,它經常要無情地踐踏著千萬具屍體而前行。戰爭就是這種最野蠻的手段之一。原始社會晚期以來,隨著氏族部落的呑並,戰爭越來越頻繁、規模越來越巨大。中國兵書成熟如此之早,正是長期戰爭經驗的概括反映。“自剝林木(剝林木而戰)而來,何日而無戰?大昊之難,七十戰而後濟;黃帝之難,五十二戰而後濟;少昊之難,四十八戰而後濟;昆吾之戰,五十戰而後濟;牧野之戰,血流漂杵。”大概從炎黃時代直到殷周,大規模的氏族部落之間的合併戰爭,以及承受之而來的大規模的、經常的屠殺、俘獲、掠奪、奴役、壓迫和剝削,便是社會的基本動向和歷史的常規課題。暴力是文明社會的產婆。炫耀暴力和武功是氏族、部落大合併的早期宗法制這一整個歷史時期的光輝和驕傲。所以繼原始的神話、英雄之後的,便是這種對自己氏族、祖先和當代的這種種野蠻呑並戰爭的歌頌和誇揚。殷周青銅器也大多為此而製作,它們作為祭祀的“禮器”,多半供獻給祖先或銘記自己武力征代的勝利。與當時大批殺俘以行祭禮吻合同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殺掉甚或吃掉非氏族、部落的敵人是原始戰爭以來的史實,殺俘以祭本氏族的圖騰和祖先,更是當時的常禮。因之,吃人的饕餮倒恰好可作為這個時代的標準符號。《呂氏春秋·先識覽》說:“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神話失傳,意已難解。但“吃人”這一基本含義,卻是完全符合凶怪恐怖的饕餮形象的。它一方面是恐怖的化身,另方面又是保護的神祇。它對異氏族、部落是威懼恐嚇的符號;對本氏族、部落則又具有保護的神力。這種雙重性的宗教觀念、情感和想像便凝聚在此怪異獰厲的形象之中。在今天是如此之野蠻,在當時則有其歷史的合理性。也正因如此,古代諸氏族的野蠻的神話傳說,殘暴的戰爭故事和藝術品,包括荷馬的史詩、非洲的面具……儘管非常粗野,甚至獰厲可怖,卻仍然保持著巨大的美學魅力。中國的青銅饕餮也是這樣。在那看來獰厲可畏的威嚇神秘中,積澱著一股沉沒的歷史力量。它的神秘恐怖正是與這種無可阻擋的巨大歷史力量相結合,才成為美-崇高的。人在這裡確乎毫無地位和力量,有地位的是這種神秘化的動物變形,它威嚇、呑食、壓制、踐踏著人的身心。但當時社會必須透過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