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寶扮演的市井無賴正懷捧著一個錫紙糊成的大元寶,兀自唱白,琢磨著巴結長官的諛詞。唱腔有三疊,他也就端著元寶在原地來回折了三趟。
侍宴的婢女都低著頭吃吃地笑。
換了一場,又見已經變成員外老爺的他在夜半無人時獨自掩袖哀泣。長呼一聲後,萎萎頹頹地縮起身子。
但一個小丑的哀泣,也仍是可笑的。
趙竺禎沉默地看著。
當“員外”在哭泣中看到自己的“黃金”枕頭、“黃金”馬桶、“黃金”襆頭時,他又忘記了他的一切悲傷,再次從一個人變成了白天裡的一條狗。
管絃的伴奏越來越快,越來越雜,韓寶兒的動作越來越誇張痴顛,連看的人都覺得血氣上湧。
趙竺禎推開了身邊的女伎,身子前傾,忽然怪異地笑了一下。
不妙了!阿蘅心頭一跳,扭頭對身邊的人喊道:“叫韓寶停下!”其餘人剛因這話古怪地瞥了她一眼,趙竺禎已經站起身,一把從座旁抽出劍來。這一舉動令眾人無不驚異,韓寶兒眼看他提著劍神情陰鷙,即便再不明就裡也知道要躲避。趙竺禎在兩步外就一劍劈來,韓寶兒下意識身子一歪癱倒在地,又驚又懼地蹭著地面連滾帶爬,堂上一陣尖叫混亂。韓寶兒雙腿戰戰,堪堪繞過半圈方柱,趙竺禎已高高揚起劍來,他瞪大雙眼剛張開嘴,“噗”一聲血肉被刺穿的聲音截斷了廳內的一切噪音。
下人齊齊跪了一地,渾身瑟瑟,噤若寒蟬。
趙竺禎掃視了一圈。他眼裡還冒著一點紅光。阿蘅看清了,不禁後退一步,手心冷汗津津。觸到了趙竺禎的逆鱗,這回真要變成人家洩恨的劍下鬼了!
蘇回垂著眼眸,揚著嘴角,在座位上不慌不忙地倒酒喝。
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他既有求於人,不應該盡力討好趙竺禎的嗎?為什麼……
電光火石間,阿蘅眼前閃過他們之前的交談,她一下子想通了什麼。
……拼一把。
稍作考慮,她從驚怔在原地的玉官臉上取下面具給自己戴上,定了定神,然後踩著妖妖嬈嬈的步子走到堂上。
“早叫你莫得意來——”
驀地響起的嗓音落地清晰無比。在這死寂粘稠的空間裡,阿蘅像一尾從容的魚,撥開水緩緩遊了過來。
“祥蕊初開,富貴初顯,就更要往那人上人處去,天外天處爬。”她走到躺著的韓寶兒身邊,繞著他做指點模樣,實際上字字另有他指,“一時風光又如何?照樣是身賤言輕諸人踩,命如螻蟻恨偷生。”
趙竺禎聽得一陣冷笑。
阿蘅只像看不見一般,又唱:“這家敗就如樹倒猢猻散,奴家我自另覓高枝去也!”
“誰不攀權附貴?我要找誰?”她說著一步一步悠悠盪盪地踱向趙竺禎,“當然是這位貴人!女兒今夜抱香枕,開衾滅燭侍君來——”她姿態孟浪地向他依偎去,還未近身,又是寒光一閃,趙竺禎的劍已經停在她頸前分寸之處。阿蘅的瞳孔略微縮緊,動作也止在原地。她冷靜而挑釁地與他對峙。
趙竺禎一把拉過她鉗在懷裡,逼近了壓低聲音問她:“你不怕死嗎?”
怕!怎能不怕?韓寶兒的屍體在不遠處朝她瞪眼,沾血的劍還橫在他們中間。
她但願自己是猜著了座上那位的想法,也賭對了眼前這位的心思,否則今夜死的人絕不止韓寶兒一個!
阿蘅對上趙竺禎的眼睛,眼神像立起來的蛇,一擰身輕輕巧巧地掙開他。但空氣裡好像留下了什麼勾得趙竺禎再一伸手,他注意到自己無意識的動作,挑唇一笑。阿蘅已跪伏在地上做出靜待發落的乖順樣。跪下去的瞬間,身體險些脫力。
“趙市監覺得她唱得不好?”蘇回從座上慢悠悠起身,“我卻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