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滿山遍野地狂奔一陣,有時在秦無篆墓前祝禱幾句,有時在亡母墳頭痛哭一場,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心緒終於漸漸平靜,他已將心裡的悲哀憤怒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量。
這一日又到深夜,他盤膝坐在山窟裡,洞口的山,彷佛一面厚厚的子,將他與塵世完全隔絕,洞中陰溼黑暗,蟲蟻蚊蚋咬得他遍體都起了紅塊,他也不管,若有人此刻見了他,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十數日前杭州城裡,那錦衣白馬,風流倜儻的名公子,英姿颯爽,玉樹臨風的美少年。
但是他外貌的差異卻遠比不上他心情的變化,他心裡那一股不可宣的怒氣,不但使得他木已銳利的目光更銳利如鷹,也使得他意志更有如鋼鐵般堅強,而他卻還在折磨自己,鞭撻自己,正像是人們磨刀一樣,乃磨得越久,刀鋒自更銳利,鐵煉得越久,煉出來的鋼也自更堅強!
此刻他餓極倦極,但卻仍不吃不睡,稍一闔眼,立刻便又睜開,目光一閃,自重重的山中望過去,突見對面的一方山百上,赫然箕踞著一個和尚,霎眼前這方山石上還是空無人跡,空出寂寂,四野無人,這和尚竟不知是從何而來,何時而來的。
展夢白心頭一驚,夜色中只見這和尚左手拿著一隻硃紅的葫蘆,右手拿著一隻白雞,邊飲邊嚼,竟是個酒肉和尚,身軀彷佛甚為擁腫,面孔團團有如滿月,此刻春雨偶歇,山石上青苔仍溼,他卻似坐得舒舒服服,口中喃喃低唱著,也不知在唱些什麼。
過了半晌,他雙眉一皺,突地長身而起,自語著道:“杜老兒難道不敢來麼?”坐著還不覺得,這一站將起來,只見他身材之高大,竟是駭人聽聞,當真是“背闊三亭,腰大十圍”,看來那裡像是個唸經的和尚,卻像是個屠牛的屠夫。
又過了半晌,他神情更是急躁,不住大罵那姓杜的老兒,邊罵邊吐雞骨,吐出的雞骨四下飛激,偶而濺到山石上,竟“叮”地一聲,發出有如鐵器相擊般的聲響,展夢白見了方自暗暗心驚,突聽一聲朗笑,自遠而來,一人含笑道:“出家人也會罵人麼?”
話聲還未說完,山石旁已多了條人影,衣竺帽,身量齊長,由山下直奔上來,此刻卻仍是氣定神閒,轉首四望一眼,哈哈笑道:“大師選得好清靜的所在,杜某若能葬身此處,倒也安適的很!”
展夢白本自看不清他的面容,此刻他轉首一望,展夢白看得清清楚楚,他竟是那西漢上的漁翁,展夢白來往武士樓,船來船去,也不知見過他多少次,卻不知這一個平凡的漁翁,竟是武功絕頂的武林高手!
驚奇之下,方自暗歎一聲:“慚愧!”只聽那胖大和尚道:“我久等不至,只當你又溜了不來了!”
杜漁翁道:“在下怎會不來?”
胖大和尚道:“只是卻來的太遲了些。”
杜漁翁仰天一笑,道:“與大師交手,在下能不先準備準備後事麼?”
胖大和尚一躍而下山石,拋去了剩下的半隻白雞,隨手在衣服上一抹,哈哈笑道:“十年前灑家也已準備好了後事,卻想不到你這老兒竟臨陣脫逃了。”笑聲高亢,只聽空山迥音不絕。
杜漁翁道:“十年前小女尚未長成,實在不忍心將她拋下,此刻在下心事俱了,大師縱然不來尋我,我也要去尋大師的。”
胖大和尚狂笑道:“正是正是,帶著這一筆舊賬在身,便是躺進棺材也睡不安穩,只是這十年來我滿江滿湖地找你,你卻在舒舒服服地釣魚,實在有些令人可恨!”抬起頭來咕嘟咕嘟喝了兩口酒,在地上揀起那半隻白雞,又大吃起來。
杜漁翁微微一笑,道:“十餘年前故人脾氣竟仍未改,不知那一般老友,今日全去了那裡!”長嘆一聲,言下頗為稀噓,展夢白方才聽他們的話,自應是多年宿仇,但此刻見了他們的神情,卻又似舊友重逢,心下不禁更是大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