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若月輕輕喝了一小口茶,舌尖劃過杯口的梅,淡淡地垂下雙目。
茶水泛著金黃的色澤,透明純淨,映襯著白色的瓷杯,本是惹人憐愛的清澈,但端著茶杯的手輕輕換了個角度,便落入了霞光,金黃色也被渲染成淋漓盡致的血紅。
鼻腔內是越來越重的血腥味。他的背後是殺戮,他的面前是殘陽。
杯中的香茗彷彿失了味,血腥蓋過了芬芳。
雷若月遺憾地看著杯子,手指漫不經心撫過杯口,最後停留在那朵梅花上,呆呆凝望。
身後喧鬧的聲音逐漸減小,最後化成一片靜謐。
這時他才站起來,轉過身,看都沒有看那一地的屍體,只是輕聲對站成一排的侍衛說:“處理乾淨。”
白色的瓷杯還在他的手中,上面有朵紅色的梅花,惹人憐愛。
茶已經涼了,他一口喝下,唇角揚起,一張潑墨山水般的澄澈的臉上,掛起了微笑。
她說得沒有錯,涼茶也很好喝。
喝完後,他隨手將杯子一扔,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那朵梅花支離破碎。
僕人站在九曲橋口,恭敬地彎下身子,等雷若月走近,才雙手捧上一物,輕聲道:“雷大人,剛收到秦公子的飛鴿傳書。”
雷若月頓了下,接過,很慢很慢地展開。
秦天生說,夏寧公主已經去了鏡安城,而莫凌霄也將前去鎮壓叛軍。契沙目前沒有動靜,卻不知阿木圖如何想。
雷若月的手指輕輕撫過紙上“夏寧”兩字,他幾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只是兩個字,就能讓他如此心悸。
“休息一晚,明天出發。”他輕聲說。
“是。”僕人彎腰告退。
雷若月回頭望了眼湖中嬌嫩的荷花,心中一慟,被寧夏刺傷的地方似乎又撕裂了開來……
這個傷,這輩子,恐怕也不會好了吧。
他無力又悲慼地望著那些盛開的荷花輕笑,憶往昔歲月不知今昔是何昔。
……
她坐在雕蘭玉砌的池邊臺階上,雙腳晃盪在池水裡,對他說:“若月哥哥,如果有一天你把我丟了,你還會不會一直不放棄地來找我?”
他輕笑著說:“會。”
“五年,十年,一直找下去嗎?”
“會的。”
“那如果我已經死了呢?”她歪著腦袋,發揮少女奇妙的想象力,說,“或者,我躲起來,就是不給你找到呢?”
他溺愛地笑道:“你在哪裡,我就會在哪裡。”
“嘿嘿,我就知道若月哥哥不會不要我!”她摸摸鼻子,“今天上午川寧那個混蛋果然騙我!”
他挑眉問:“什麼?”
她訕訕:“沒……沒什麼。”
他輕笑著對她說:“夏寧,如果有一天,我把你丟了,你要在原地等我,不要離開。我一定回來找你的。”
她乖巧地點頭說“好”。
可是真有那麼一天,他把她弄丟了,她卻沒有再等他。而且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已經伸手也不可及。
她大概忘了他的話吧,可他自己卻早就深深銘刻在了心中。
夏寧,你在哪裡,我就會在哪裡。
不論是天涯還是海角,不論是碧落還是黃泉!
殘陽照在他身上,一襲月牙白的袍子被渲染成血一樣的鮮紅,黃昏來臨的時候,天邊再也看不見澄澈的綿羊一般的雲。
雷若月輕笑著捂住胸口。
那傷的地方真好,連痛,都是這麼得靠近心臟。
很近很近,彷彿他們一直都是這麼近,這麼近……所以思念起來的時候,才更知道什麼叫做刻骨,什麼叫做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