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自己都始料未及的狀態下,被捲了進去,不提朝堂又一場波瀾起伏。而遲衡的態度日益明朗,始信,傳言成真。
這一切都在遲衡的掌握之中。
看著年輕的四個人在風浪之中的表現,遲衡越來越篤定自己的選擇。
二月初八,春氣薰暖。
遲衡入睡很早,夢裡,他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一開始,路兩邊開滿了紫雲英,紫紅的一片片好看極了,這是夷州城郊的景色,遲衡心情很歡喜;
郊野變成了城池,滿目瘡痍,許多兵士手執長槍來來回回,熟悉的青磚、碧瓦、高牆,是元州城將軍府,遲衡注目良久,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愫蔓延,不是悲傷,不是眷戀,一種明知不可回去的悵然;
而後,路變得深林繁雜,看不出是哪裡,彷彿是許多路的雜合,路上時而有馬車馳過,不急不緩。遲衡站在路邊,想起了一個陳年往事。曾經,他差點被一隻老虎吃掉,而後有三個書生被殺死了——這是一個謎:書生不是他殺死的,也不是燕行殺死的,他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有人祭奠他們嗎,有人千里迢迢找他們嗎——這些,是他和燕行的記憶,燕行走了,他不曾對誰說過,以後,這些都將成為永遠的謎,解不開的謎。遲衡想:謎底不是那麼重要,若能和燕行再見一面,也好。
天色暗了,遲衡無法行路。很暗很暗,暗得像瞎了一樣,短暫的惶恐之後,他摸索著前行,前行中他聞見了濃烈的香味,是花香,是薰香浸染衣裳。誰孜孜不倦地為他種花,誰熱情如斯,擁抱總是像被燃燒一樣。對於渴求的人來說,被欺騙的關懷,也是美好的。嘗過在沙漠中乾渴的痛,才能明白飲鴆止渴的渴望。
遲衡聞見了鮮血的腥味,腳下踩到很硬的東西,他看不見,但他知道,是人的骨頭,許多的人骨,鋪成了他的路。
漸漸的,天色明瞭。
他的眼睛也清明,是一彎簷角勾起了初升的圓日,京城如錦如瑟如詩如畫。沒有一個人,但遲衡感到很多人走過自己身邊,停了下來,溫暖的手像風一樣將他的心撫平了。他的嘴唇一軟,仿若有人親了一下,一下,又一下,熟悉的吻,甜的,甜如蜜,蜜入心間,像甘泉一樣,遲衡伸出手微笑地抓住了虛空,什麼也沒抓住,但很溫暖,很舒服。
一股風捲過來,塵埃幻化成了一個熟悉的模樣。
是巫醫,只見過一次的巫醫。
“遲衡,你是皇帝,你不該那麼早死的。你看看,你以前受了這麼多苦,正是享受的時候啊。如今萬人敬仰,人人視你為神,你還願意去死嗎?”
遲衡搖頭。
巫醫滿意地笑了:“死的折磨很痛苦,你可以收回和我的交易。”
遲衡沉吟一下回答說:“還有一個地方我沒去。”
巫醫歪著頭:“有嗎?”
“濘州的罡明小城。”
巫醫恍然大悟:“是他啊,你怕辜負他嗎?生死有命,他會死因為這是他的命,以命換命是逆天的!也對,回去一次,你就放下了,就給你一次了結的機會吧,你不會再內疚的。”
只是一個伸懶腰的時間,遲衡就走到了二月底三月初的山間,那河水已經漲上來了,歡愉地大聲歡呼著拍打著兩岸。遲衡目不轉睛地掃過每一個地方,心變得很輕很輕。
他脫下衣裳,浸入水中,水嘩啦嘩啦地奔流。
白色的石頭還在那裡,沒有當時的那個十八歲男子,只一閉眼,華麗的龍紋就像要從水中一躍而起一樣。遲衡睜開眼,卻是巫醫坐在那裡,看著遲衡,二人靜靜地對視著,遲衡微笑:“跟我記憶裡是一模一樣的啊。”
“你捨不得讓他死啊。”
“是啊,他是我用心最多的,無關情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