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的陳鳳翔,形象有天壤之別,瘦骨伶丁的,穿一件灰土布長袍,外頭也沒套褂子,腳下一雙“踢死牛”雙梁兒黑土布鞋上,沾滿了泥土,辮子和袍角都沾著泥漿,一副清瘦的面孔,惟有一雙會轉動的眼睛表明他還再活著。松筠心生不忍,低著頭對親兵說:“把犯人帶去洗一洗!”
萬道條和陳鳳翔本來也很熟悉,都是河工,看到陳鳳翔的慘狀,竟生出一種兔死狐悲之感。他對松筠道:“稟告大人,陳鳳翔雖然有過,可也不能如此折磨啊!”他知道,上一次也是松筠的密摺,致使徐端等四十八名河工受到不同程度的懲治,徐端受不了打擊,死了!對於徐端的死,他多少有些愧疚,畢竟同在一處工地上,他知道像徐端那樣的河工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本來他可以免於處罰,只要把攤的帳目一一說清,恐那時,自己也有逃脫不了的干係,好在一向沉默的徐端竟一直沒有說,這一下,劃來劃去,竟沒有把他算上。實際上,他心裡知道,有好些沒有懲處的河工,如陳鳳翔和自己,都是銀子在起了作用。
松筠冷眼看一下萬道條,心道,這傢伙腦滿肥腸的樣子,不知吃了多少民脂民膏,是不是讓他也吐出一些來呢?當初查處徐端時,幸好徐端為人還較廉潔,查來查去也沒弄個明白,哎——。松筠接過侍衛遞來的清茶,微微地吹了吹,咂了咂茶味,好茶,又止不住地猛喝一口,不想剛續的茶水還燙著泥,他只感到嗓眼一熱,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忍不住地猛咳一下,一口茶水還是從嘴中噴出,細碎的茶葉片直衝萬道條的臉上而去。
剛才的冷眼已似兩道利箭的光芒刺得萬道條渾身不自在,此時,他正低著頭理著自己有些發皺的前襟。感到臉上一熱,本能地用手一擋,見是松大人吐出來的茶水,顧不得已溼的前襟,連忙站起來,掏出一塊絲綢方巾,遞了出去,說道:“喲,松大人慢慢飲用,慢慢飲用!”又轉過頭對手下的差役道:“混帳,誰讓你們用這麼熱的茶水招待松大人的。”一位面相白淨的差役趕緊上前,從萬道條手取過方巾,一面擦著堂上的公案桌面,一面對松筠道著不是:“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不知松大人口渴如此。”松筠一擺手,舌頭舔了一下上胯,似乎脫了一層皮,只是輕彈一下掛在鬍鬚上的幾根茶尖,不在意地說道:“還是萬大人的茶好啊,本欽差猜得如果不錯的話,這茶大概是‘珠蘭清茶’。”
看到松筠並不以茶熱而遷怒於自己,萬道條的臉上堆滿了諂笑,說道:“是呀,是呀,松大人不愧是諸於茶道的名家,就是‘珠蘭清茶’。”
松筠挺直了身子,以便讓侍衛更好地擦拭胸前的茶水漬物,心裡也暗歎,萬道條這個人物不簡單,連自己有此愛好也摸個一清二楚。但畢竟是馬屁被拍準了地方,微笑道:“只可惜,對‘珠蘭清茶’的泡製,水熱則失其味,水涼則入口澀啊。”萬道條一面頻頻點頭,一面想這老傢伙也是個順毛驢,這就好辦,說不定能從他這兒撈些好處呢。剛想檢討泡茶時有失方法,又聽松筠道:“再者說了,珠蘭茶顏色清淡而非龍井,亦非素茶,不是心靜如水的人不能辨其妙處啊。”言下之意,也只有我能在這百忙的公務中,還能保持一種心境。
“若松大人有空,今晚到寒舍安歇吧,下官也是初來乍到,沒有什麼好招待的。不過,不過下官有個外戚在安徽皖南一帶專做茶葉的買賣,茶是不缺的。下官也正想從松大人您那裡學些茶道呢!總聽一班同僚說,飲茶和品茶是兩回事,可下官對此一無所知,才有今日之錯……”萬道條把想好的奉承話一古腦地說出來,生怕遲了半拍便沒機會似的,滔滔不絕於口地說著。面含笑意,兩個堆在眼皮中的眼睛卻來回在松筠的臉上掃視。
松筠說道:“改日再談吧。等初大人一到,事情就多了。”他不再說下去,端起盛茶的杯子細瞅一會,這還是前清具中的“折盅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