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數對著盧雲與那少年招呼,那少年尖叫道:“放開我!放開我!”盧雲不肯放,只舉掌護住了他,那少年一心只想脫身,眼看場面大亂,盧雲卻不讓自己走,情急之下,抓起他的手背,兩排牙齒加力,奮力咬落。
鮮血迸出,盧雲的手背給咬得出血,腦門卻又捱了一記問棍,銅錢飛灑,水火交攻,一片叫囂吼罵中,遠處腳步雜杳,官差已然提刀趕來,高聲喝話:“別打了!小賊在哪兒?”
照章行事的人來了。一旦送入朝廷的手中,一切便要便宜處置。可憐少年的一生即將“為國為民”,成為“殺雞儆猴”裡的那隻雞、“殺一警百”的那個一。
默默無言之中,盧雲的五指終於鬆開了,那少年一得自由,立時領著滿街弟兄逃逸而去,臨行前不忘一聲喊:“豬隻們!不過偷你一斤肉,你敢這般整我!瞧少爺明日縱火燒店!燒死你全家!”逃的逃,追的追,眾人呼喊打殺,場面大亂,卻把滿面鮮血的盧雲留了下來。
盧雲垂下頭去,獨人悄立巷中,他將手掌抬起,點點碧血灑落雪地,在面前畫上了一道血線,將他與大塵世隔得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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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俠一心守護的,非為國家刑法、非為鄉愿習俗,而是那三綱五常裡的人性。可他們血染衣襟,費心盡力,最後卻只能像這樣垮在這兒,輕輕地垂淚苦笑。
失落的人生,失望的人間,可憐饑荒殺人,野獸吃人,可天下最能殺人的,還是人。濯纓濯足,皆由自取,方今世道如此,未嘗不是大家心中所願?何須誰來痛心疾首、誰來大聲疾呼?
大風起兮,漫天飛雪落下,掩住了盧雲遺下的血痕,最後的界限消逝,十三年前的盧老弟,十三年後的盧大叔,兩者一同跪倒在地,熱淚哽哽,化開了寒冬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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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夢,夫復何言?盧雲舉起衣袖,輕輕拭了淚,正要起身離開,忽聽當琅一聲響,一枚銅子兒落在面前,盧雲微起詫異,未及去望,又是一枚銅錢兒墜到了地下。
盧雲滿心訝異,趕忙抬頭來看,驚見巷中兒童一個個俯身四走,看這群孩童衣衫貧破,正是方才那群流浪乞兒,只見諸人四處撿拾銅錢,尋獲之後,便又一個個扔還過來。
盧雲大吃一驚,不知這幫孩童怎地轉了性,居然不再奔逃?轉望其餘百姓官差,竟也不再追趕兒童,只默默在一芳觀看,盧雲一臉錯愕,正想問話,忽聽歌聲悠揚,聽得少女唱道:
拜水神、求恩德,水神發怒天不雨,家家戶戶吃卯糧。
祭水神、贖罪孽,水神發怒天大雨,淹入尋常百姓家。
怪誕迷信的歌謠,發自那清亮的嗓音裡,卻也顯得十分明脆快潔。盧雲回頭去望,只見巷口擱著自己的面擔,一名女郎坐在上頭,左手上下拋著令牌,右手輕搖摺扇,美腿疊坐,腳尖擺啊擺地,不消說,自是少閣主來了。
瓊芳,也只有她的權勢手段,方能輕易鎮住場面,讓紛爭兩造一同俯首稱臣。
眼看盧雲一臉驚訝,瓊芳跳下面擔,笑吟吟地行將過來,她捧起滿地的銅子兒,交入盧雲的掌心,笑道:“水神師父,我這樣辦事,可算是你心中‘對的事情’麼?”盧雲兩手捧著銅子兒,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把頭低了下去,嘴角泯了泯,好似有些靦腆。
旁觀百姓極多,一個個在旁窺看,瓊芳打小見慣大場面,自是毫無忸捏。她舉起手帕,自替盧雲擦了鮮血,眼見他低頭垂首,忽然心中柔情微動,提起腳跟,逐望他的面頰一吻。
眾百姓兒童大為驚歎,議論紛紛,盧雲沒料到她會親吻自己,慌張下舉袖拭面,擦出了一條大血痕,望來真如胭脂也似。瓊芳見他怕羞,登時笑道:“盧哥哥,別苦著臉了,咱們該啟程啦。”盧雲慌道:“去……去哪兒?”
瓊芳仰頭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