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吃了一驚,道:“五十兩?這麼多?”
秦仲海無力打話,已然坐倒在地,隨手揮了揮,催促他去辦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人到渡口喊了幾聲,過不半晌,便有船家過來商量,秦仲海沒氣力討價,只低聲吩咐:“艙行蘭州,每日給我料理三餐,五十兩銀子。”船家聞言大喜,忙道:“成!成!”尋常出船做活,便是載滿一船貨物,二十兩白銀便嫌多了,秦仲海如此大方,那船家自是大喜過望,當下將他搬入船艙,替他準備了軟鋪。
秦仲海高熱不退,已無暇顧及盧雲送他的那匹馬,便胡亂給了方才那位熱心人。那人只因一個好心,便無端撿了個大便宜,自是慌不迭地道謝,更一路把秦仲海送上船艙,這才揮手作別。秦仲海患難之際,能遇上這個熱心人,運氣倒也不算背到家了。
天候嚴寒,船行逆流向西,直往陝甘道進發,連著三日,秦仲海靠著船家打理伙食,沿岸採買藥品,終於把那發燒高熱挺了過去,算是熬過了最最要命的一關。他從鬼門關旁撿回性命,但病痛煎熬之餘,身子已然瘦了一大圈,臉上也生滿鬍鬚,直似變了個人。
秦仲海自知琵琶骨已穿,武功不剩半點,但他生性極是好強,當此逆境,卻不低頭認命,逢得空閒之時,必在艙中習練內功,只是練來練去,身上還是發不出半點勁力,每回內力行到肩井,身體便是痛楚萬狀,別說提刀動武了,便在平日,也僅能挨著艙板勉強行走,吃飯時更是雙手顫抖,有如中風病人一般。那船家原本甚是殷勤,待見他身有殘疾,慢慢冷漠起來,平素叫喚時,百呼方有一諾,秦仲海看在眼裡,心下自然生氣,但此時手腳無力,不比以往粗勇,也只有任人擺佈了。
船行數日,已近歲末年關,河面來往船隻更少,這夜到了一處小鎮,船行靠岸,秦仲海命船家買些酒菜回艙,拿了十兩銀子出去,卻只剩三文錢交回,餘下的自給人汙了。秦仲海也懶得多問,自在艙外痛飲,酒入愁腸,分外醉人,不過喝了半壺酒,便有醺醺之意。
喝到半夜,雪勢加大,河面冰塊不住撞擊船身,咚咚作響,秦仲海望著大河冰雪:心中愁悶無限,想到去歲今日,自己還是護駕和親的大軍主將,對照此時的孤單寂寥,忍不住嘆了口氣。
秦仲海這人一向樂天達觀,性勇好鬥,生平從不知個“怕”字,戰場上身先士卒,酒樓裡爛醉如泥,從未有過煩憂。但這幾個月來,先是發覺自己與朝廷反逆間的淵源,後又捲入劉敬叛國的密謀之中,終至今日武功全廢,孤身一人漂盪江湖。念及柳昂天年事已高,此番離京,自己連聲道別也不及說,實不知此生能否再見,霎時眼眶一紅,再也按耐不住,怔怔地落下淚來。
秦仲海舉起酒瓶,胡亂喝了幾口,他手中顫抖無力,每喝一口,瓶口便濺出大半。他看著滾滾黃河,心中感慨:“老子不知犯了什麼太歲星,一個月不到,便活生牛地毀成這鬼樣子,唉……”
想到氣憤處,忍不住大吼道:“老子操你奶奶雄!”舉起酒瓶,朝船下一丟,但手上無力,那酒瓶不能及遠,只沿舷摔下河去。秦仲海見自己如此不濟,心中又氣又恨,只回艙悶悶睡了。
河水輕拍船身,秦仲海裹緊棉被,睜眼望著艙板,在那兒怔怔發呆。不多時,聽得船家解開繩索,船身緩緩離岸,往河心駛去。看這船家平日懶散,今夜卻忽爾勤奮,想來適值年關歲末,這船家定然心懸故里,自想早些趕完這樁生意,也好返鄉過年。
想起歲末將至,心裡又是一酸。每逢年節之時,他都是在外地渡過,有時在軍營,有時在路上,從不知與親人團聚的滋味。他搖了搖頭,想道:“早知如此,當年便該找個好女孩兒娶了,省得這般形單影孤的。”但現下自己斷腿殘肢,重傷頹靡,哪裡還會有女人想嫁他?看來註定是光棍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