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烈的男子。
這火一般的大瀚皇帝。
自太淵密林中駐馬初遇,到如今穹蒼四境中再次並肩,這也許已經是一生裡最後一次相逢,她知,他也知。
到得此時,什麼好笑怒罵故作渾然,都已掩飾不了來自各自眼神中了悟的蒼涼。
她勉強笑笑,岔開話題:“你怎麼知道這個破法的?竟然做得和真的一樣。”
“解鈴還須繫鈴人,”戰北野笑道,“幽魂之陣,執念不就是報仇麼?那麼死給他們看,心願一了怨氣一散,陣法不攻自破。當年我師傅闖陣,他一生殺人如麻,給那群幽魂纏得忍無可忍,一怒之下覺得被幽魂纏死實在沒面子,便回刀去抹脖子,結果發現一抹脖子,那群混賬都退了下去,這才知道原來是這麼破的。”
孟扶搖忍不住一笑:“哦?雷動大人破過這陣,為什麼江湖上沒有人聽聞?”
“他當然不能真抹脖子,急中生智之下將自己帶著準備燒烤的一隻雞給殺了,做了個障眼法。”戰北野朗朗笑,“這說起來實在不太好聽,家師引為平生之恥,所以從未對外說過。”
他說話時一直笑聲琅琅,試圖用自己的明朗衝破此刻鬱郁,衝破素來鮮豔明麗的孟扶搖眉間慘然,然而未卜前路和那灘血跡始終沉沉壓在孟扶搖心頭,她便是始終努力的明亮一點,那笑意依舊淡若空花。
戰北野漸漸也笑不出來了,他無聲低嘆,轉過身去。
孟扶搖目光,緩緩轉過身側宗越和雲痕,看見他們,不能說不欣喜,然而那欣喜裡,依舊是無奈的。
那兩人都默不作聲,一個負手而立,一個盤膝而坐,一個背影孑然,一個目光落在遠遠的虛空,他們的目光都不再落在她身上,卻又無所不在將她包圍。
天涯海角,只在她身側。
無論她擊水三千扶搖直上,還是橫刀千丈地獄沉墮,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那些人世巔峰的男子,不因身份改變不為權欲矇昧,總在她身側。
這些……愛她的人們。
一生裡不願牽扯掛礙,卻欠了這一身永生也還不了的情債,一筆筆在心,卻註定讓他們潮打空城。
她的心思早已入骨,寫在眼神中動作裡,不需言語字字分明。
此刻沉默太令人心生愴然,孟扶搖轉回頭,默默捧出元寶大人,看了一眼,“啊”一聲眼淚便落了下來。
元寶大人僵僵的挺著肚皮,毛色暗淡,全身一點溫度都沒有,看起來已經一命嗚呼了。
孟扶搖直直的瞪著眼睛,盯著元寶大人,眼淚無聲無息在眼角凝結成冰。
“耗子……耗子……不要啊……”她捧著元寶大人,喃喃,“不要啊……我不要你們這樣犧牲……”
眼淚冰珠般落下來,墜在凝成一團的暗淡的毛上叮然有聲。
孟扶搖將元寶大人貼在臉上,哀求:“你起來啊,你起來,你不是很會罵我嗎?你不是很喜歡煽我嗎?起來,起來啊,以後你想怎麼罵我怎麼煽我我都由你……”
眼淚噼噼啪啪滴落,落在雪色袍角上,是宗越坐了過來,孟扶搖目光一亮,彷彿遇見莫大希望,一回頭揪住他衣襟:“宗越,宗越,你是天下神醫,救救元寶,救救元寶——”
宗越的目光,落在她的斷指上,又緩緩看了元寶大人一眼,淡淡道:“我不是獸醫。”
孟扶搖怔怔看著他,半晌鬆開手,宗越卻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那截手指呢?趁陣法還沒發動,我給你想辦法接上。”
“算了。”孟扶搖抽回手,空空淡淡的道,“斷了也便斷了,這世上,有多少東西能夠斷了再續?我為什麼要例外?”
她語氣淡漠,眼神空無一物,宗越看著那眼神,震了一震,剛要說什麼,忽聽戰北野低叱:“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