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我的意見的文章,只要能蒐集到的,都編入書中,讓讀者自己去鑑別分析。我對廣大的讀者是充分相信的,他們能夠明辨是非。如果我採用與此相反的方式:打筆墨官司,則對方也必起而應戰。最初,雙方或者還能剋制自己,說話講禮貌,有分寸。但是筆戰越久,理性越少,最後甚至互相謾罵,人身攻擊。到了這個地步,誰還能不強詞奪理,歪曲事實呢?這樣就離開真理越來越遠了。中國學術史上這樣的例子頗為不少。我前些時候在上海《新民晚報》“夜光杯”副刊上寫過一篇短文:《真理越辨越明嗎?》。我的結論是:在有些時候,真理越辨(辯)越糊塗。是否真理,要靠實踐,兼歷史和時間的檢驗。可能有人認為我是在發怪論,我其實是有感而發的。
瓦爾德施米特教授治學經驗之談瓦爾德施米特教授治學經驗之談
瓦爾德施米特教授的專門研究範圍是新疆出土的梵文貝葉經。在這一方面,他是蜚聲世界的權威。他的老師是德國的梵文大家呂德斯教授,也是以學風謹嚴著稱的。教授的博士論文以及取得在大學授課資格的論文,都是關於新疆貝葉經的。這兩本厚厚的大書,裡面的材料異常豐富,處理材料的方式極端細緻謹嚴。一張張的圖表,一行行的統計數字,看上去令人眼花繚亂,令人頭腦昏眩。我一向雖然不能算是一個馬大哈,但是也從沒有想到寫科學研究論文竟然必須這樣瑣細。兩部大書好幾百頁,竟然沒有一個錯字,連標點符號,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特寫字母或符號,也都是個個確實無誤,這實在不能不令人感到吃驚。德國人一向以徹底性自詡。我的教授忠誠地保留了德國的優良傳統。留給我的印象讓我終生難忘,終生受用不盡。 txt小說上傳分享
學術良心或學術道德(3)
但是給我教育最大的還是我寫博士論文的過程。按德國規定,一個想獲得博士學位的學生必須念三個系:一個主系和兩個副系。我的主系是梵文和巴利文,兩個副系是斯拉夫語文系和英國語文系。指導博士論文的教授,德國學生戲稱之為“博士父親”。怎樣才能找到博士父親呢?這要由教授和學生兩個方面來決定。學生往往經過在幾個大學中獲得的實踐經驗,最後決定留在某一個大學跟某一個教授做博士論文。德國教授在大學裡至高無上,他說了算,往往有很大的架子,不大肯收博士生,害怕學生將來出息不大,辱沒了自己的名聲。越是名教授,收徒弟的條件越高。往往經過幾個學期的“習彌那爾”意為高年級的課程。,教授真正覺得孺子可教,他才點頭收徒,並給他博士論文題目。
對我來講,我好像是沒有經過那樣漫長而複雜的過程。第四學期唸完,教授就主動問我要不要一個論文題目。我聽了當然是受寵若驚,立刻表示願意。他說,他早就有一個題目《〈大事〉伽陀中限定動詞的變化》,問我接受不接受。我那時候對梵文所知極少,根本沒有選擇題目的能力,便滿口答應。題目就這樣定了下來。佛典《大事》是用所謂“混合梵文”寫成的,既非梵文,也非巴利文,更非一般的俗語,是一種亂七八糟雜湊起來的語言。這種語言對研究印度佛教史、印度語言發展史等都是很重要的。我一生對這種語言感興趣,其基礎就是當時打下的。
題目定下來以後,我一方面繼續參加教授的“習彌那爾”,聽英文系和斯拉夫語文系的課,另一方面就開始讀法國學者塞那校訂的《大事》,一共厚厚的三大本,我真是爭分奪秒,“開電燈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我把每一個動詞形式都做成卡片,還要檢視大量的圖書雜誌,忙得不可開交。此時國際環境和生活環境越來越惡劣。吃的東西越來越少,不但黃油和肉幾乎絕跡,麵包和土豆也僅夠每天需要量的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黃油和麵包都摻了假,吃下肚去,咕咕直叫。德國人是非常講究禮貌的。但在當時,在電影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