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論怎麼看他們都是置身在畫中的。他們是一幅油畫中的油畫。只不過他們是動態的,有語言、有呼吸還有心跳的感覺。而阿芒身後的油畫,是一幅靜物。如果麥琪沒有看錯,她便認為那就是達利1941年的作品《麵包》。《麵包》是達利在創作歷史上,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一幅畫。它灰褐色的背景,襯托一張佔有整個畫面四分之一的桌子,畫中央的桌角上,一個盛裝瓣開半片面包的藤藍。它精緻細膩、玲瓏的畫面洋溢著一種不可名狀的靜態之美。不容置疑,達利的藝術始終遵循他自己的創作個性。
麥琪興致盎然地欣賞這幅名畫。阿芒不滿地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讓她的注意力回到他的身上。她猜想他又要與她講述一些中國民間的故事。可以說她對中國民間的認識,全來自阿芒的敘述。她知道阿芒並非等閒之輩。他把中國的文化傳播到法國,這不是社會精英又是什麼呢?
阿芒講述江南運河邊上的一則小故事時,麥琪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阿芒身後的那幅油畫上。達利的怪誕、荒唐和不可理喻的獨特繪畫表現方法,對當代的電影、戲劇、小說、詩歌、音樂、建築等文化藝術影響是深遠的。麥琪這麼想的時候,阿芒在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威士忌,然後身子往後一仰,閉上了眼睛。
麥琪覺得阿芒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眼角里有淚水溢位來。那則故事,確實太悽傷了。麥琪覺得阿芒的淚水,彷彿像晶瑩的玉珠,透過厚厚的窗簾,與塞納河畔的黃昏融合在一起。
阿芒是麥琪惟一的中國老師。麥琪喜歡聽阿芒講述的故事,但由於她自己身體內部的一些原因,她常常無法使自己精力集中。這時候他們的話題就像馴鹿一樣跳躍。阿芒當然不太滿意這種談話方式。他開始沉默。這令他從某種角度看來,像個智者。於是他們在音樂中遐想,他們的遐想象空氣一樣在酒吧裡流淌。這時候,一箇中年白人朝他們走來。他的身姿在薩克斯音樂的流水裡,像一塊格格不入的雜物。阿芒有些警惕,可麥琪熱情地招呼他。原來他就是麥琪的美國老鄉。為了讓他們老鄉見老鄉,快樂地聚在一起,阿芒知趣地藉故上洗手間,暫時離開了酒吧。初秋的巴黎,覆蓋著一層層陽光。阿芒走在學校一片蔥綠的小徑上,它的盡頭就是圖書館。阿芒無數次坐在那裡,有時並不閱讀,只是感覺和呼吸,或者做他幾乎百做不厭的功課——浮想聯翩。
身在異國,對祖國的浮想聯翩,就是他的幸福之事。現在他一個人坐在小徑邊的石凳上,與他同坐的是一盆文竹。它的主人為什麼把它遺棄在這裡?遺棄和失蹤,似乎有點兒關係。天漸漸黑了下來,天空沒有云影,倒是有幾顆星星,像鬼火一樣地眨巴著。他靜靜地觀賞,想起小時候觀星時看到的斗轉星移的壯麗風景。
現在晚風在黑暗中逡巡,晚風讓夜有了生氣,同時也讓黑暗有了更深邃的神秘。阿芒想象風鼓滿了天宇,與黑暗一起潮漲潮落。一切都變得輕飄起來,自我就像一張薄薄的紙,隨時都有可能隨風起舞。阿芒為晚風而感動。阿芒重新回到酒吧時,發現麥琪與中年白人已都不在酒吧,他便一個人回家了。
半夜之後,麥琪給阿芒打來電話。阿芒那一刻正在洗手間,午夜的鈴聲是那麼的刺耳,阿芒本想溼淋淋地,裸身奔出來撲向電話機。然而他聽見凱瑞已經接過電話,凱瑞疑惑地問:“麥琪,你找阿芒有事嗎?”
麥琪說:“我老鄉的中國妻子失蹤了。”
凱瑞說:“那麼應該報警。”
麥琪說:“老早就報過警了。”
凱瑞把電話筒給正從衛生間裹著浴巾出來的阿芒,阿芒這才明白,麥琪那個老鄉的中國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