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從沒有過的親切和安詳。此時此刻,他是完全忘記了蘊藏在他心裡幾十年的紅了。幾十年來,紅不過是個虛無的女人。是他心靈隱秘的一個想象、一份眷念。而老伴是實實在在,在他身邊守候和照顧他的女人。他忽然感到愧疚,感到對老伴的一份深深的歉意。
計程車經過一個十字路口後,停在一座潔白圍牆前。阿芒父親由老伴攙扶著走進醫院,醫院裡的酒精、阿摩尼亞、福爾馬林混合而成的刺鼻氣味,讓阿芒父親剛才的自信與好情緒,一下糟糕了起來。尤其看到冷酷無情的醫生,和愁眉苦臉的病人。阿芒父親的雙腿,便直打哆嗦。說實在,他焦慮的心情,並不寄希望於藥物和護理。只是在內心深處懇求生命本身的機制,再次獻出它的不為人知的秘密。讓一個生命以它原來的方式,繼續存在。
飛翔著的自由精靈9(2)
醫生讓阿芒的父親住院治療。阿芒父親吃了藥、打過針,在老伴的陪伴之下,緩慢地沉入了睡眠之中。他的呼吸平穩,面帶疲倦之色,灰白的頭髮在枕巾上鬆鬆的散開。窗外還在繼續下雨,漆黑的夜可以聽見枝葉被風雨抽打的聲音。老伴蜷縮在他的腳邊,老伴是累了,躺下沒幾分鐘,就打起呼嚕來。
阿芒擱下母親的電話,忽然第一次意識到對父親的依戀之情。他對自己的惻隱之心,大吃一驚。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似乎是個無情無義、六親不認的孽子。除了即時的意願,在體內沒有殘存一絲一毫的悲慟之心。任何日積月累的感情因素,都會被不斷襲來的一時衝動所搗毀。外部世界的細微聲響,親切地喚起了他的內心需要。他常常毫無保留地,聽從於外界的引導。比如,令人怦然心動的電話鈴聲,一封不期而至的信件,一道樂曲讓人心馳神往的休止,書籍的動人片斷,人行道旁的邂逅,風景勾起的瀰漫回憶,還有對事業成功的期待,與戀人淋漓盡致的歡愛。
阿芒坐在書桌前,若有所思。此刻,在他面前遊移不定的盡是些醜惡的事物。平庸的日子連綿不絕,但歲月會將它們壓縮成金屬般的碎片。阿芒忽然想起了他的前妻李薇。他認為他與李薇的離異是合情合理的。這麼些年來,他只在路上見到過一次李薇,發現她的臉龐上比原來籠罩著一層成熟的光輝。他想起李薇便看看凱瑞,有時候他會覺得女人都是一樣的。但有時候又不一樣。
凱瑞做完家務,為阿芒沏了一壺龍井茶。那壺是她從家鄉一直帶到巴黎來的,是她祖母留下來的古董——紫砂壺。其實凱瑞與阿芒,都不屬於真正品茶的人。真正品茶的人是很講究的。茶在古時候就立在開門七件事中,柴、米、油、鹽、醬、醋、茶。客來敬茶是中國傳統禮節。於是古人對品茶就有了“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的說法。細想想這些說法也有道理。工作閒下來捧上一把紫砂壺,或靜思或聽音樂,或邀兩三知己慢慢品茗,該是多麼愜意的事。
飛翔著的自由精靈10(1)
像多數週末之夜一樣,阿芒與鄰居美國女孩麥琪,坐在大學校門邊的一個小酒吧裡。自從麥琪做了阿芒的學生,這便是他們每個週末的功課。這會兒憂鬱的薩克斯樂曲,讓阿芒一口一口吞著威士忌時,感到格外有氣氛。威士忌的顏色以及它的味道,讓阿芒有許多不著邊際的聯想。首先他覺得,這種味道是代表著西方城市的某些品質、昂貴卻苦澀,濃烈裡潛伏著深深的憂鬱。
阿芒抿一口威士忌,目光從酒吧老闆的身上掠到麥琪誘人的嘴唇上。這個金髮女郎,藍眼睛裡充斥著血絲,像是幾天幾夜沒睡覺似的。
“你要少喝些。”她這樣關照他。
阿芒卻聳聳肩膀說:“人生難得幾回醉,一個人能有多少敞開心扉喝酒的日子。”麥琪想想也是。於是,她把目光遊移到阿芒身後的油畫上。其實他們在酒吧這樣的地方,幽暗的燈光與憂鬱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