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穆容先生去了許久卻不見再回來,原來是去賭坊裡頭領人了……春香便又有些替穆容不值。
那賭坊裡頭的紅利,利滾利,日日滾,借了他一百兩,一月不還就變作了三百兩,你若是繼續去賭,去賭的那日便不算你利息;然而你若是幾日不去,那利便繼續翻倍兒的滾,你一朝借了他的錢,一日還不清,一輩子就再離不開他賭坊了。
潘冬月這幾年下來,不知欠下那富尚賭坊多少兩銀子,除卻春香間或臨摹春宮替她還掉的那些散債,旁的怕不都是穆容先生一概負清。這潘冬月不知收斂便罷,反倒越發賭氣似的放肆了手腳,到如今,便是連春香都懶得再去理會她死活,也就是穆容先生好脾氣,一次次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銀子繼續縱容著她。
也正是因為如此,兩年前春香才豁出去進了宜楓書院讀書,任那書院裡頭的達官貴族子弟如何嘲笑欺負,她也依然堅持到如今。只因這香粉營生裡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大凡青樓妓0女生出的子女,待母輩年老色衰、付不起常駐妓院的開銷後,不論男女皆自願或被迫地走上那賣…身…賣笑的老路。這天下間少有長情之人,春香可不願等到他日穆容先生亦將潘冬月看淡,那時候自己便身無所長、揹著一身債務,被迫地輪迴那脂粉淫…香的泥淖。
說來,潘冬月是在一毛燒成了傻子之後方才迷上的賭博。早些年她雖然也不待見春香,但對自己卻是極好。
南方越國多年前出過一場亂子,楚氏皇族被奸人篡了政權,各地紛爭四起,百姓多往他國避難。那時候潘冬月初從南方來到大燕,雙十不到的年紀,身上穿著青花素紋的薄薄春裳,小袖口、緊腰身,肩上搭著雲繡包,手裡牽著走路都不太穩當的小春香,輕盈盈踏進了百花樓。
才第一步,看她的人便彷彿有春風拂面而過,清香沁人頓醒。
那時候的老鴇黃孔雀可不像今日這樣頻頻對人翻白眼,還來不及去問她“姑娘你來自何處?”,趕緊地先將一頭細卷碎髮的小春香抱進懷裡,蹬蹬地就往二樓木梯上走。嘴裡頭“啊呀呀,好個俊俏的小公子,”二話不說,就給她母子排了個最好的上等房。
潘冬月只是不淡不喜地笑著,反正便是住了下來。她的性子乖張、難以捉摸,然而男人們偏偏就好這一口刁蠻。一開始她也並不做常那賣…肉的生意,那時的她身體輕巧,纖腰盈盈,站在臺子上隨意甩它一個水袖,都美得彷彿一朵仙宮牡丹,滿身兒脫俗的芬芳氣質。雖偶爾也接0客,卻都只能順著她的心意,挑那些金多人又俊的上等角色。
春香恨她,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幼年的春香可與如今不同,那時候才從南方過來,滿心裡還當自己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孩,見著美的花兒愛戴、看到好看的裙子想穿,可是潘冬月卻不許——潘冬月將自己打扮得比天仙還要美,卻逼著春香做那單調乏味的男兒打扮,她不許春香叫自己娘,也不肯讓春香像香粉街上別的孩子一樣叫自己的孃親為姐姐,只肯讓她冷冰冰地喚她“潘冬月”。那時候春香總是在暗地裡瞥著她,心裡頭想,有什麼了不起,等將來我長大了,一定比你還要風光多少倍。
當然,如今恨她,卻是因了她的自私、不爭氣,因她賭博將她姐弟二人頻頻逼上的絕路,再與昔日無關。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潘冬月這人有個缺點,就是太招搖,做事情全憑喜怒、不記後果。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懷上了孩子,老鴇好心勸她打掉,她卻把老鴇一天一夜好一頓臭罵,死也不肯將那胎兒不要,任肚子漸漸大了起來。然而卻又過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懷孕裡不能接…客,存的一點點銀子又花得差不多,然後呢,脾氣就越來越壞,慢慢便開始迷上了喝酒賭博。
這些年,不算零零散散被小白臉騙去的銀子,光賭坊裡頭的就不知道砸進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