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老嬤嬤夏氏。
第三輛車,人數最少。
兩個人——張管事的、袁菊辰,外加上一條狗——大黃。
這便是潘家一行的陣勢。
已經是減得不能再減了,東西幾乎全都扔了,饒是如此,箱籠什物,也有十幾大件,其他小東西林林總總,裝滿了三輛大車。
這條衚衕,住滿了達官貴人,此行上路,潘家尤其小心,生怕驚動了他們,是以特地選了個大清早兒,車子一來,就放進大門,人貨上滿,開門就走,雖說其勢赫赫,卻沒有驚動什麼人。
回頭向著故園的黑漆大門看看,特別是那些躍出高高院牆的石榴樹,樹上結滿了石榴,今年卻不及收穫了,白虎當門大難臨頭,家人逃生不及,便這樣捨棄一切而去了。
潔姑娘生怕觸及母親的傷心,忍著幾欲淌出的眼淚,在此離去的一瞬,只是一聲不吭地望著,默默地承受著此一霎臨去的傷感。
馬車過了長安大街,一片金色陽光之下,照射著紫禁城的琉璃殿瓦——就近的騎樓矮房裡,有人高高搖著三角小旗,操縱著呼哨來去,翩躚當空的大片鴿群。
別了!北京。
車行順暢。
和風晨藹裡,蒸騰著凌晨的露氣。北國之秋給人以無比的肅殺感覺,特別是染目於兩旁有待秋收的莊稼,這“穗魄楓秋”之景,令人迸淚。
潘夫人的心情,不用說極其沉痛。從上車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說。
令她發愁的事情,可多了。
太原那邊親家翁的情形到底怎麼樣,還是個未知之數,原打算先派過去個人。先打上一聲招呼,也好讓人家心裡有個準備,哪知道事發突然。雖是兩家至好,總是太過唐突。
將來的日子。更是千頭萬緒,簡直不知要怎麼挨下去。
伸著兩條長腿,袁菊辰身子斜歪在椅子上。
大黃狗一聲不吭地趴在他腿下,吐著長長的舌頭,想是也知道了主人家門的變故,變得安靜了——而主人這個“家”裡,它其實只關心袁菊辰一個人,平日相處,心領神會,已似默默相通。
此番事非尋常,卻又是怎麼回事,卻非它的智慧所能明白的了。
張管事苦著張臉,他的腳氣病犯了,走路很不利落,這會子車行無聊.乾脆脫鞋解襪。亮出了乾瘦乾瘦的腳丫子,不停地用手指在腳趾縫裡串著,嗅嗅捏捏,自虐似的,竟然也是一種享受。
車行顛簸,不注意掠了個高兒,差一點把他給摔了下來,一腳丫子踩到了狗身上,惹得大黃狗直向他齜牙,嚇得他趕忙把腿收回來。
“喲,這是到了哪兒啦?”
伸著脖子往外瞧了瞧,左右再一打量,立刻就認了出來。
“到了長辛店了?還真快!”
說話的當兒,馬車可就停了下來。
張管事趕忙穿上襪子,繫上了他的布鞋一一他這個人,小腦門,尖下巴殼兒,上面七上八下生著幾根狗蠅鬍子,論賣相實在不怎麼樣。倒是人很忠厚。心地也好,和他的外表大相徑庭,誠然“人不可貌相”。
黃土道上瀰漫著大片黃霧,兩邊柳樹上蟬鳴噪耳。河溝裡幾個光屁股的小孩,正在打著撲騰。張管事趕忙下了車。
前頭車上那個叫李福的漢子,已走了過來。
“走了老半天,歇會子吧!”
西風瘦馬
粉紅色的酒招子迎風抖擻。
小酒店卻取了個大名字——四海風。
潔姑娘同著母親、彩蓮、夏嬤嬤坐在裡面桌子旁。
張管事、袁菊辰、張厚、李福、潘德、潘恩六個人分兩排坐定。三個趕車的自家帶著乾糧,就在道邊柳樹下席地而坐。
在車上折騰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