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他的錘聲。
他創造的世界毫無疑問已經使我深感誘惑,我試圖用某一種方式去接近他的目光,於是,我在家裡翻箱倒櫃地尋找著所有與鐵有牽連的東西:比如,鐵鍋,鐵盒,鐵鏟,鐵錘,鐵絲……僅有這些屬於鐵性的東西還不夠,還必須尋找到理由。14歲的我,滿懷著一腔內心的熾熱,它應該就是火焰,像鐵鐵鋪中的火焰一樣冉冉上升著。於是,我終於發現了一隻已經被母親徹底廢棄的鐵鍋,它竟然淺擱在一堆廢牙膏皮中,那些層層疊疊的牙膏皮可以賣到廢舊的收購站裡去,每一年到來時,我們都會跟上小哥哥,帶著這些牙膏皮,還有從雞身上抽出的一根根五彩斑斕的羽毛,還有廢鐵,跑到鎮中央的收購站裡去,那一筆筆小小的意外之財,可以給我們購置作業本,哥哥會用其中的費用買幾本連環畫。那些攤開在我們膝頭、胸前的小小連環畫,不知道給我們的童年帶來了多少樂趣。
就這樣,我從惟一的廢棄品中拎著那隻鐵鍋來到了鐵匠鋪,那天午後,鐵匠鋪中顯得很寂靜,被我所暗戀的男人正坐在竹椅上吸菸。火爐比往常顯得平靜了許多,我把那口鍋拎到他面前,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那個年代,所有的東西都有修補的習慣,就連我們的衣服上也補了許多補丁。那是一個國家最為貧乏的年代,所以,修補一口鍋顯得重要和自然。他吸了一口香菸,看了我一眼,用小鎮上特有的溫柔的聲音對我說,三天後就可以補好了。他讓我三天後去取鍋,
對於我來說,三天的時間是如何的漫長啊。幸運的是在這三天時間裡沒有遇上星期天,所以,我依然可以在上學的路上經過他的鐵匠鋪子,我依然可以在這個寒冷的早晨,一邊把寒冷的脖頸結合實際投進棉衣之中,猶如伸縮在無垠激動的棉花之中,然後揣揣不安地急切地想與他的目光相遇,儘管只有我獨自一個人的目光,不斷重複地、小心翼翼地、顫慄地想在某個時刻重疊在一種時光之中。然而,只要見到他敞開門和窗子的鋪子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會感覺到一種滿足。
就這樣,三天以後的那個星期天的午後,我顫悠悠的腿終於來到了鐵匠鋪門口,裡面站著一個女人,這是我頭一次在他的鋪子中看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離他很近,好像是在嗅著從他赤裸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果然,那個女人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回過頭來,我看到在他回眸的那一瞬間,火爐里正竄起一條火焰,那些星星閃閃的火焰也許濺到了女人的臉上。因而男人伸出手去,他的手粗壯結實,那是我一生中看見過的男人中最為結實的手。如果將手徹底地攤開,可以像一塊石頭一樣寬大。男人的手碰了碰女人的臉,女人很羞澀地幸福地笑了。男人看見了我,對我笑了笑說我的鐵鍋已經修補好了,我愣在他的門口,不知所措地看著男人的臉--那是我想表達某種東西的時刻嗎?然而,男人沒有給我這機會,他對我說,你可以帶上鍋走了,我拎著鍋回過頭去時,鋪子的門窗突然掩上了,我暗戀的心曲在1976年顫抖著,然而,那團火爐卻把我的心靈由燃燒變成了一種幻境,或者由燃燒變成了一種火炭。
1977年 腳踏車上的影子
鎮公所的惟一的一輛腳踏車在1977年給予我的少女時期帶來過多少夢幻。騎腳踏車的男人是鎮公所的幹部,他很年輕,未婚,穿著草綠色的軍裝來到鎮公所報道的那一天,我剛要出門上學,這顯然是記憶中的一個明媚的早晨。等到我放學歸來時,我看見他已經成為了鎮公所的幹部。住在我們家對面的小平瓦房中,他的腳踏車就停在門口。
第一個糾纏住他腳踏車的並不是我,而是我哥哥。很快,哥哥就可以騎著他那輛腳踏車在院子裡繞著蘋果樹和石榴樹、紫薇樹轉圈了。我在腳踏車的鏈條中央跑著,我愛上了腳踏車,甚至也受上了擁有這輛腳踏車的男人。
自行